究竟是谁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
是神?
神在哪里?
若是世上真的有神存在,又为何有这么多的生灵涂炭,这么多的妻离子散?
千万不要信誓旦旦的说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就是自己。
这句话即使说一万遍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是一句谎话,谎话,本是用来骗别人的,骗不了别人,自己却信了。
这难道不是作为一个人最大的一种悲哀吗?
尸横遍野,天地肃杀,月光和星光依旧,却再也照不出人们最原始的面目。
是这个世道变了,还是人变了?
都变了,又或许都没变。
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模样。
不知道有谁在这个风雨渐歇的夜晚把酒言欢,孤枕无眠。
天空中刮过的风、下过的雨,都会让人心生感触。
心里面的风雨呢?
风雨过后,感触是否会更深?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夜更深了。
道路泥泞。
希望明天是一个艳阳天。
地上的黄土没有一丝的埋怨。
无论是风雨,还是鲜血,即使每一天都有人倒下,这片土地还是坚强的存在着。
存在,就有希望。
有些人一旦倒下,就再也不会醒来。
有些人即使倒下无数次,却还是会凭借着顽强的意志重新站起来。
站起来,就有希望!
李哲依然昏迷着。
他睡得很安详。
岳追换了一匹马,去不远处的村落里用五十两银子换得了一辆马车。
五十两银子,一架破旧不堪的马车,本来是完全不对等的。
让兄弟能够躺得舒服些,即使是一万两银子,也是值得。
感情之于银两,本就不能平稳的安放于天枰的两端。
感情大于天,兄弟之情亦然!
破旧的马车,老迈的马。
小玉将李哲搂在怀里。
她想一直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即使瘦弱的肩膀扛不住李哲的重量。
因为爱情,即使有千斤之重,依然要扛!
爱恋是什么?
爱恋不是简单着的花前月下。
爱恋不是脱口而出的海誓山盟。
真心的爱一个人,不会在乎他有多少银子,如果是为了银子,为何不选择银铺或者当铺?
真心的爱一个人,在乎的只是对方的心。
把你的人和心都交给对方,这就是爱情,真正的爱情。
“爱情,真正的爱情,就是一种无悔的付出……”
这句话说的真好。
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一个女人。
一定是一个懂得爱的含义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必定是幸福的。
如果你的世界里面有这样的一个女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
一生一世的珍惜,生生世世的珍惜!
相濡以沫,相守到老,这就是爱情,真正的爱情。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
李哲和小玉坐着的马车在队伍的最后面。
阿飞紧紧地跟随在马车的旁边。
他的剑可以无情,他的人却有情。
三百个刀手,死在他剑下的不下七十人。
他讨厌杀戮。
他甚至很不喜欢闻到血腥的气味。
可是,他只能在杀与不杀之间选择一个。
有些时候,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你就只能选择。
因为选择本身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只不过,当它出现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犹如你我的生活。
这个时间,除了尽快找到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别无他法。
据岳追讲,那个村落只不过有二十几户人家,并且各个家里都缺油少面,这么多人住下基本不可能。
队伍只能继续往前走。
这里不是沙漠。
可是这里甚至比沙漠更无情!
这里除了有树,大家的水壶里面还有水,除此以外,这里和沙漠一样,贫瘠,看不到尽头。
王天南从鬼医口中得知李哲的伤情并无大碍,悬着的心也将将放了下来。
最重要的,人没事。
王天南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人倒下。
一个都不能倒下。
这些年来,倒下的兄弟已经太多太多了。
闭上眼,那些曾经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
人心肉做,那些和自己同甘共苦一同着风风雨雨的兄弟们现在有许多已经变成了一杯黄土,想到这些,王天南的眼眶已经通红了……
这趟镖,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保证兄弟们的安全!
大漠可以无情,世道也可以无情,人却有情……
尽头在哪里?
为何这条路总是走不完?
如果现在能够看到一个客栈……
当你感到无助的时候,当你开始绝望的时候,上天总会时不时的给你一点希望。
不远处真的有一家客栈。
这间客栈远远赶不上济南府的云来客栈。
残破的屋子,残破的桌椅,残破的墙壁……
可能除了客栈里的老板和几个伙计,这里的一切都是破旧的。
门口的牌匾隐隐约约看到四个大字:顺风客栈。
顺风,这个名字很有寓意。
王天南很满意,至少队伍可以有一个休息的地方。
大家都很满意,谁都不愿意浑身湿漉漉的在天地间疲惫的往前走着。
除了阿飞。
只有阿飞不满意,很不满意。
阿飞不是一个挑剔的人。
即使他出生在一个富庶的家庭,即使他从小没有受过一点的苦,可是他对于享受不是那么的在意,有东西吃,有水喝,有地方睡,他就很知足了。
现在,他对这间客栈很不满意。
让他不满意的不是破旧残缺的桌椅或者门窗。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
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不是残缺的?
他抬头看到顺风二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满意。
顺风……
难道是保佑这些赶路的汉子们一路顺风吗?
这只是一间破旧的客栈,不是庙,这里不会有神。
不知道一路顺风的结果是不是真如这些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有些情形下,送一个人去死的时候也会说一句一路顺风的。
大家还是住进去了。
这里的条件的确很差。
住在店里的江湖客三三两两的。
阿飞护送着李哲进了一个房间,这间客栈最好的上房。
鬼医重新检查了李哲的伤口,又给他服下了一颗药丸。
李哲苍白的脸上终于见到了血色。
小玉一直陪伴在李哲的身旁。
米汤,乳白色的米汤,小玉小心翼翼着一口一口地喂着李哲,用她那樱桃般的小嘴。
水润的嘴唇,永远比铁制的勺子温暖人心。
如果你的爱人生病了,喂药时候记得一定要用你的嘴唇,而不是勺子。
即使是风寒,有这样一副温柔的嘴唇,也会很快就好的。
鬼医退出了房间,这个时候,这里只属于小玉和李哲。
李哲受伤,平时李哲负责的事务都被岳追接管了下来。
他忙碌的安排着人马的休息,岗哨的安置,一刻也没有停歇。
阿飞一个人擎着剑站在客栈的门口,看着外面的夜色。
他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能够站着的时候,他通常不会选择坐下。
能够醒着的时候,他通常不会选择睡去。
阿飞很不满意,尤其是对这间客栈的老板很不满意。
没有谁愿意被别人用“贼眉鼠眼”来形容。
这个客栈老板也根本不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
因为他长得就像是一只大老鼠。
他两撇修长的胡子就像是老鼠的胡须。
他的一对小而贪婪的眼睛就像是老鼠的眼睛。
阿飞准备要和老鼠对话。
阿飞很少对一些事物好奇。
他一旦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产生了好奇,就一定要追查出一个结果。
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贵姓?”阿飞淡淡的问道。
“老鼠”睁着老鼠般的小眼睛,生怕不使劲睁着眼的话会让眼前的这位少年以为自己睡着了。他点头哈腰的回答道:“小的姓陈,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我‘陈二’。”
阿飞点点头,说道:“是陈老板……”
陈二赶忙回道:“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小人就是混口饭吃……”
“你这间客栈开了有多久?”阿飞冷不丁问道。
陈二连忙回答道:“有十二年了,这是家父生前的家业,传给了我。”
阿飞盯着陈二,陈二呵呵的笑着。
任何人被别人长久的盯着,都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被一双通红却又像是狼一般的眼睛盯着,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陈二渐渐地开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还有几个正坐在大堂里面喝酒的江湖客们仿佛也感觉到了阿飞这种冰冷的眼神。
他们纷纷放下酒杯,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阿飞转身,没有回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应该是对陈二说的。
因为此时的大堂,除了陈二和阿飞自己,就没有第三个人了。既然剑已经出鞘了,希望能找一个理由,找一个让剑回到剑鞘的理由。
阿飞不疾不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身后,陈二愣愣地站在那里。
天快亮了。
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雾。
今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
李哲醒了过来。
身边的小玉就依偎在自己的身旁。
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有醒来的一刻。
无论梦里是甜蜜还是痛楚,都有醒来的一天。
没想到,清醒的时候远比梦里甜蜜。
这些年来,李哲手里总是握着冰冷的铁器,握着杀人的兵器。
有多久没有握住一个女人的手了?
好像曾经有过,只不过,那都是遥远的以前了。
现在,小玉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的睫毛很长,她的面色很红润,她的呼吸很匀称。
李哲忍不住想用手去触碰一下,可惜,他感觉到浑身连一丝的气力都没有。
他想活动一下身子,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若是平时,他一定能忍住咳嗽,若是平时,即使忍不住,他也会用手捂着嘴巴,不至于惊醒梦中人。
晚了,小玉被一声声的咳嗽惊醒了。
她刚睡醒的样子真的很美。
像是一朵刚刚在清晨盛开的莲花。
清晨的露珠,打湿了莲花的花瓣。
顷刻,小玉的眼睛也湿润了,不是露珠,而是两行眼泪。
短短几天,在这两个人看来,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或许在平常人身上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发生了,并且是瞬间爆发般的强烈。
爱情是经不起考验的。
爱情犹如一个花瓶,不要轻易去尝试着将花瓶摔在地上。
都说破镜重圆,你信吗?
即使将破碎的镜子重新拼接在一起,上面还是会有裂痕。
心伤,就是无法治愈的裂痕。
花瓶能够完整的时候,就不要希望它轻易的摔到地上。
就好好的放在窗台上,放在屋子里,放在桌上。
爱情,是需要好生看护的。
爱情,若是最为真挚的爱情,是能够经得住任何考验的。
最大的考验,就是生死。
李哲和小玉,彼此在乎着彼此,珍惜着彼此,甚至在生死面前眼里也只有对方。
这就足够了。
他们已经通过了考验,人生最大的考验。
上天有仁爱之心。
这样的一对恋人,轻易不会分开的。
即使是生死,也不能。
绝不能!
阿飞半夜就散去了在李哲门外守护着的兄弟。
他从半夜起就守护在李哲的房门外面。
整个镖局,李哲是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
任何敌人都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敌人们懂得这个道理,阿飞也懂得。
他像一杆标枪一样站在门外,一直那样子站着。
李哲是他的结义兄弟,小玉就是他未来的嫂子。
阿飞绝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和他们的亲人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在阿飞心里,福威镖局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家。
福威镖局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亲人。
为了家,为了亲人,做任何事都是可能的。
为了这一份亲情,甚至牺牲掉生命都是在所不惜的。
阿飞听到屋子里面小玉和李哲的对话,他转身去了鬼医的房间。
能让李哲痊愈的只有两个人,小玉和鬼医。
一个女人的关爱,一个圣手的治疗,足以让微弱的身体变得健康。
天完全放亮了。
客栈外面几棵柳树上散落着几只麻雀。
柳枝上的柳树叶已经所剩无几,真可谓残花败柳。
这间客栈周围目测以内没有人烟。
一间破旧的客栈,一间坐落在没有人烟之处的客栈,不得不让阿飞产生怀疑。
客栈,是用来做生意的,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的。
这间客栈有生意吗?
昨晚住进来的时候看到三三两两的江湖客,难道这就是这间客栈的生意?
为何这间客栈里的房间正好足够福威镖局上下居住?
难道这里面存在着什么阴谋?
阿飞不喜欢想事情,尤其是想太多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他更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可是你若是认为他这样只不过是比较懒的话,那就错了。
懒的人,在江湖上绝不会活得长久。
阿飞只是选择那些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很少感到好奇。
人生一世,令人感到好奇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果每一件事情都好奇的话,就无趣了。
好奇害死猫。
猫有九条命,即使这样,猫因为好奇都会死掉,何况是只有一条命的人?
阿飞不能不好奇。
陈二,一个贼眉鼠眼的客栈老板,这个人,阿飞对他很好奇。
客栈的老板,甚至是天下所有的老板,通常分为两种。
一种是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一种是类似于陈二这种贼眉鼠眼满腹心机的。
可以说,陈二长得就像是一个客栈的老板。
人的模样是爹妈给的,改不了。
可是人的眼神却不是爹妈可以给的。
阿飞很讨厌陈二的眼神。
人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贪婪,有恐惧,有希望,有失望,甚至有黯然神伤。
人的眼神可以像火一般滚烫,也可以像冰一样的寒冷。
陈二的眼神里面只有一种东西,欲望。
这种欲望,这种欲望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身上。
更让阿飞不解的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看到阿飞浑身上下溅满了血,手里还提着一柄带血的剑,竟然没有一丝的惶恐……
人,或多或少都有欲望,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欲望。
人没有错,欲望没有错,人有了欲望更没有错。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欲望。
阿飞感觉到,陈二眼中的欲望不是普通人的那种欲望。
本来只是一只羚羊,却有着老虎狮子般的欲望,这对吗?
何况,陈二更想在别人的眼中被看做是一只老鼠。
陈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卖鱼的可以叫陈二。
卖布的可以叫陈二。
当伙计的可以叫做陈二。
当老板的也可以叫做陈二。
陈二究竟是一个名字呢,还是一个符号?
阿飞忽然笑了。
他像是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没有人见过他这么放肆的笑着。
可是为何明明是在大笑,眼神中却流露出杀气?
这种杀气,是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杀气。
阿飞举起了手中的游蛇剑,长久的盯着它看。
杀掉刀手开始,剑就没有回到过剑鞘。
一柄出鞘的剑。
剑出鞘,就一定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理由。
阿飞昨晚对着陈二说过,需要给剑一个回到剑鞘的理由。
难道,陈二就是剑不能回到剑鞘的理由?
不知道,除了阿飞,没有人知道。
杀人,还是杀老鼠?
人知道,老鼠也知道。
阿飞对着窗外的天空自言自语道:“顺风客栈,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名字……”
不知道当这间客栈鲜血四溅的时候,会不会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