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的有些骇人，瑚岚为她擦拭脸颊后已经退去。两人对坐，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官人，可会怪我？”
“我自不是圣人，怪是一定会怪的。”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泪眼，杨文成心疼道，“可是，比起责怪，我愿意帮你找到解了翠谷的办法。”
“官人！”她再一次跪到地上，“我一直以为，摊牌后你会杀了我或者疏远，没想到你还费尽心思为我着想，雪酿何德何能，配不上你的一腔纯爱。”
“瞎说什么呢。”扶起她，杨文成挤出一个笑容，“我说过，是真心的喜欢你，你能对我坦白也证明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雪酿点头，“但是，我毕竟是细作。”
“细作又如何？”他在心里补充道，只要你是硕碧茹，就是要了我这条命又如何？欠了债的人，是我们杨家。
“可是……”
“别瞎想了，近日萧别的事弄得我心烦的很，日后再听你为自己陈白。”杨文成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六子会死，但是萧别也活不成，你对我陈白这件事不要对旁人说，对杨文翎那边，就还当我不知道就好。”
“官人那么确定那人就是当今太子？”
“十分的把握，好了，你睡吧，我也乏了。”
说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杨文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确认他离开后，雪酿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倒在床上，不断喘着粗气。
一直守在门廊的瑚岚踱步进来，作揖笑道，“恭喜主子求仁得仁，释了心结。”
“别提了……”左右打量，她轻声道，“刚才都吓死我了，我以为他得追问到明儿一早呢。咱们现在虽然说是坦白了自己的出处，但是日后的日子还长着，难保他不翻旧账，咱们还得小心谨慎着，知道吗？”
“奴婢知道，但是真没想到这成王爷能这么顺利的就相信了咱们。”瑚岚凑上前去，细声细语，“这其中别是有什么诈吧。”
“我也觉得奇怪呢，杨文成虽然气恼，但是气的却不是咱们，而是杨文翎，这点也太奇怪了。”说到这里，雪酿长舒道，“不过，他如此确定那人就是当朝太子，也算给咱们挑了一盏明灯。”
“可不是，咱们摸黑了这么久，可算是知道那人是谁了。但是瑚岚多一句嘴，成王爷能这么痛快的相信咱们，其中有多少道道，还得防着。”
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出里面的一根纯金打造的花钿，有些茫然的抚摸着，这只簪子从小一直揣在怀里，陪自己经历了大事小情，可是却不知道它的来历，也不知道为什么华叔不许自己戴在头上。
“瑚岚，你说，我到底是谁？”
“主子怎么这样问？”瑚岚凑过身子，“华叔不是说了，该到您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全数相告？您是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心乱了吧。”
“不，我的心岂止是乱，简直是乱如麻。”牵着瑚岚的手，她止不住的叹气，“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不知道华叔为什么要让凤姨带走我，更不知道凤姨为何会有这么一位主子，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华叔只是让你跟在我身侧，可是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是举步维艰，我说句心里话，就算我是个杀人用的工具，也该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吧！”
“主子心里觉得苦，瑚岚岂能不知道，但是华叔一定有他的理由。”瑚岚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华叔是我的亲叔叔，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眼下，咱们该担心的不是之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而是成王殿下。”
“我知道，以后我会越加小心的，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你说华叔为何会放一封书信在县衙内堂？还费了那么多功夫弄出一个暗格来？”雪酿秀眉紧锁，手指下意识的敲着桌面，“难不成他知道杨文成一定会去找什么东西？”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双双为她刚才的话惊住，找东西，难道杨文成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对雷士龙下手？那日他带回来的瓶子不正是自己交给雷夫人的丹药吗？难道说，他一直在等自己的坦白？
想到这里，雪酿惊出一身的冷汗，若是真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怀疑自己，那么，自己这一步棋走的还真是险之又险。
“主子？”瑚岚见她如此，紧张的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那两粒有毒的丹药吗？”
“当然记得。”
“雷士龙死后，杨文成拿曾回来一个瓶子，正是我给雷夫人的那个棕色琉璃瓶，现在细细想来，他当时的神色中正是试探之意。”雪酿抚着自己的胸口，“幸好我当时给打破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天呐，居然还有这等事。”瑚岚诧异的捂着嘴，“主子，咱们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平白担心，但是现在看来，杨文成的城府之深，咱们还真的赌不起。”雪酿想到这里，心不觉一痛，他对自己的好是真的，可是自己却要算计他，仰起头，忍住了眼泪。她继续道，“以后，咱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了。”
“是。”
窗外，漆黑一片，夜凉如水，夜色凄凉。偏院中，一男子负手而立，身后是几个单膝跪地的黑衣人。
“少爷，按您吩咐，咱们已经在木府外安插好了人手，只要木良老头一出来必定死无全尸。”为首的黑衣人自信道。
男子转过身来，标准的国字脸将他显得异常宽厚，然后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给黑夜增添了很多诡异的味道。
“千万不能出一丝差池，这件事，关系到杨文翎那边能不能下了处决萧别的决心，知道吗？”他的声音浑厚，“你们都是我梁子宸的人，万一出事……”
“属下等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绝不辜负主子心血！”黑衣人齐声道。
“如此甚好，都下去吧。”
梁子宸推开屋门，里面主位上端坐一位书生气十足的少年，一席白衣将他衬得非常好看，纵使五官并不非常精巧，组在一起却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巴图兄，这白茶可还喝的习惯？”他笑道，“你素来不饮白茶，唯爱西湖龙井，今日怎么了？”
“素日不爱的东西，也会有朝一日也会想要尝一尝滋味。”巴图挑着眉，“那个女人还算安稳吗？”
“蔷薇苑是我家最好的客院，巴图兄若说的是环境，那必然是安稳的。”见他摇头，梁子宸又道，“我明白了，巴图兄今日是以另一个身份而来吧？”
“自然！”他答的畅快。
“巴图兄黑衣白袍，分饰两角，子宸倒是险些忘了。”他自顾倒下一杯白茶，品茗过后，才优哉游哉道，“她那日受了惊吓，我安插在蔷薇苑的侍女说她昨夜一直在惊叫，今日眼底有些乌黑却也无大碍。”
巴图没有说话，嘬了一口茶，而后淡淡的留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硕大的梁府。
梁子宸也未去送客，仍旧坐在椅子上独自品茶，喃喃自语，“茶是好茶，水质却差了些。”
此时的杨文成坐在书房里与祁阳说话，他不是一个能轻易原谅对自己有欺骗之心的人，但唯独对一个人除外。
“爷，她真的这么说？身不由己？您还居然就信了？”
虽然知道雪酿极有可能就是硕碧茹，但是在祁阳心里主子的安危仍旧是最重要。
“我不信雪酿。”摇摇头，他如实回答，“但是，我信硕碧茹。”
“我的爷！您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一醒，擦亮您那紧闭的眼睛吧！我的天儿！”祁阳气的原地打转，“她不是硕碧茹！她只是一个有可能是硕碧茹的女人！有可能不等同于就是，我的爷！”他又小声道“要不是敬着你是主子，我真想一巴掌抽死你！”
“你就是一巴掌抽死我，也无用！”杨文成接话道，“我这辈子怕是都走不出硕碧茹的影子了。别说是你想抽死我，就是我自己也想抽死自己。”
“主子，您既然知道，还放任自己如此？难道儿女情长要比家国天下、亲母之仇更重要？”祁阳怒气冲冲又只能压低声音，“咱们现在的处境，前有狼后有虎，虽然陛下对您还是充满疼爱，但是太子那边的势力已经逐渐稳固，咱们在这几年培养出的人虽说也有一些，但是还是很难匹敌啊！”
杨文成明白祁阳的意思，但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心的，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一见了她那双泪眼就会整个人都软了，别说什么责备的话，就是已经到嘴边的质问都只能化成绕指的温柔，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我杨文成这一生喜欢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是却从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这样掏心挖肺的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他苦笑着、自嘲着，“不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孝慧王后，我知道，不仅是因为这个。记得第一次见她坐在花满楼的窗台上，我接到了她纯白色的面纱，那一刻我的心好像就……就沦陷了。”
“美**人，数月便忘。若主子真是看上她的貌，我倒也不担心，这天下长得好看的女人多不胜数，但是就怕您是动了真心！”祁阳惆怅极了，“万一您是动了真心，又被太子得知了去，咱们这前路可怎么走？而且，您能保证她今晚说的都是实话不是敷衍的、试探的？依我看，这个女人，精明着呢！”
滚烫的热茶已经凉透，杨文成端起来想要饮下，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原封不动的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