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延关于圣诞节的最初记忆还停留在画着白胡子老爷爷的贺年片，虽然知道在那一天要像元旦说“新年快乐”那样互道“MerryChristmas”，但这种漂洋过海而来的节日虽然在年轻人的世界里越发受到瞩目，平安夜里也愈发的热闹非凡，但没有置身于那样不同的文化里，总是少了一丝感同身受的喜悦，多了一分求而不得的哀伤。
教学楼一楼大厅早已被布置成了画廊的模样，错综复杂的陈列版将明丽的大厅隔成迷宫一样的隔间。从门边一直延伸到落地窗前，全部贴满了来自各个班级的海报作品，每一处隔间的拐角还摆设着教师职工的手工作品，没来由的就让洛延想到了儿童节时的幼儿园。
“我们班的在哪啊？”洛延跟在褚悦身后绕来绕去，数不清地色彩映在视网膜上，晃得她有一种快要变成色盲了的感觉。
“这个展览是按照顺序来的，第十四张海报应该就是我们班的。”褚悦扯着洛延的袖子一路往里钻，而后突然停在了靠在窗边的展板前，“喏，我们班的！”
褚悦将圣诞树画成浮雕的样子粘在了海报上，海报纸四角的装饰也都是立体的，加之不同于水彩笔的上色格调，让它瞬间在这个二维平面的世界里脱颖而出。
“我靠，我们班一定能拿到那笔奖金的！”赞叹的话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我们再看看别的班的，据说文科班的作品都特别好！”
“那么多艺术生都集中在文科班，当然会比理科班的海报好了。”洛延的目光在隔间里四处扫荡，“话说，这个评比是全校所有班级放在一起评，还是文理科分开评？”
“全校除了高三外的所有班级放在一起评。”
“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下午。”
午休时间的大厅挤满了各个班的学生，洛延从来都不知道航宁的学生竟然这么热爱艺术，一个个站在海报前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时不时赞叹，时不时摇头。
“我觉得我们班一定会拿奖。”洛延信心满满，“文科班的海报虽然画得都很好看，但是没有我们班的有创意。”
“我觉得也是。”褚悦嘿嘿一笑，咧着嘴吐了吐舌头。
评分结果统计得很快，两个年级挑选出来的学生干部加上几位领导，大概相当于一个班的人数，秉承着不能影响一楼班级同学自习的原则，像演哑剧一样蠕动在大厅里，半个小时后就齐刷刷地上交了评分表。
第二天，校长利用大课间的时间宣读了获奖班级名单，还像模像样地找了两名班花级别的女生作为礼仪给获奖班级代表颁发了奖状和事先承诺的二百块钱奖金。
作为唯一一个获奖的理科班，高二十四班代表韩远简直是眉飞色舞，路过自己班级时，满是豪情地一挥手：“二百块钱今天晚自习拿来请大家喝奶茶！”
“哦耶——”
晚上恰好又是班主任的化学晚自习，任教这么多年，他对学生那点躁动的小心思一清二楚，索性发了卷子就顾自回了办公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大家自行庆祝去了。
韩远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张碟片，用投影仪放出来给大家当电影看，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选了一部中文字幕的外文电影。
“如果教务老师来了，知道要怎么说吗？”男生把碟片放入电脑光驱，向着前排的几个男生明知故问地挤了挤眼。
“在练英语听力。”几个男生异口同声。
“那英语老师呢？”
“上厕所去了！”
“孺子可教！”
而后长达两个小时的晚自习，全班五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地窝在各自的椅子里，吸溜吸溜地喝着热乎乎的奶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大屏幕，表情比平时上课来得还要严肃。
洛延看得正专注的时候，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肩。洛延慢吞吞地回过头，伸手接过后方同学传来的纸条：“谁给我的？”
坐在洛延后边的男生耸了耸肩，向自己身后指了指，示意他只是经个手而已。
洛延下意识地向教室后方扫了一眼，正撞上角落里的男生投来的目光。
“叫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谁把楼梯间的铁门打开了，走廊里时不时就刮起一阵冷风。洛延不满地缩了缩肩，往凹进墙壁的后门处躲了躲。
“这个，你帮我给褚悦吧。”韩远把手里握着的纸盒举到洛延面前，“她不是学美术的嘛，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颜料好，人家推荐什么我就拿什么了，应该可以用吧……”
洛延的眼睛瞬间瞪了老大，嘴巴张了几张才发出音：“你不是……那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其实，不能说褚悦不好，但我又不喜欢她，要我亲自把这个给她还是感觉很奇怪。”韩远的解释就跟绕口令似的，“万一她误会了就更糟糕了，所以还是你帮我给她吧。”
“怕误会你干嘛还买东西给她？”洛延实在不明白男生的逻辑，加之她一直觉得韩远是个不值得褚悦喜欢的男生，此刻的语气便难免糟糕了些。
“我这个人有的时候脾气很臭，就当是个道歉吧。”韩远抓了抓头发，有些词穷。
“你也就是欺负褚悦这种老实的，脾气好的。”洛延白了男生一眼，伸手抓过颜料盒，“怎么没见过你对伍迪发脾气？”
其实洛延自己也知道，发脾气这种事情的确会根据不同的人而区别对待。因为知道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自己，所以连情绪都变得肆无忌惮。就像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对着自己的父母大喊大叫，甚至摔东西。可是站在班主任面前，哪怕内心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也只能低眉顺眼的忍着。
会因为我们受伤的也只有在乎我们的人而已。
韩远站在洛延面前半天没有接话，只是时不时窘迫地干笑几声，顺便抓抓头发。
“那这个我要怎么说，说是你给的？”洛延掂了掂手里的颜料盒，“真是的，送礼物这种事情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我要帮你解释吗？”
“没关系，其实这次比赛的海报都是她一个人画的，我一点忙也没帮。之前就开玩笑似的和她说过要代表十四班送她礼物，应该不会误会吧。”
“随你咯。”洛延耸了耸肩，“我一会儿就把东西给褚悦。”
“谢了。”
让洛延出乎意料的是，褚悦在看到那盒颜料时脸上并没有过分喜悦的表情。女生就像是沉浸在正在放映的电影中一样，表情有些木然，接过颜料盒时甚至都没有拆开包装看一下就回手塞进了书包。
“谢谢。”
“不是我送的。”洛延连忙摆手，“是……”
“那也谢谢他。”
恬淡的、寂静的，喧嚣的、躁动的，终有一天在时间的冲刷下被更迭的记忆掩埋。那些铭记的、期待的也会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时光会老去，岁月会默然。最初被遗忘的，反而是那些刻骨铭心的。
深邃的天外划过一点红光，在地面上无数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黯淡。那应该是飞机机翼上的灯光。
笔记本前的日历页上明晃晃地用红色水笔圈出了今天的日期。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程翊应该快回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