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完全了,李桥才回到房间。实在太困了,刚和衣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米兰达就推门走进来,李桥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都查清楚了?”“都在这儿了。”米兰达把一大叠打印的材料递到李桥手里。“这两天出发的飞机和远洋邮轮的旅客名单带来了吗?”米兰达从一大堆材料里挑出一张打印纸。“好几个行政楼层的朋友都要乘坐环球号邮轮呢,真棒,有好戏看了。”
李桥轻拍着桌子说。“还要我做什么?”米兰达疲倦地靠在沙发上。“你要辛苦一点,再坚持几个小时,要跟着玛丽安。她穿高开衩、短下摆、
枣红色府绸旗袍,脚穿浅红色高跟鞋,不要跟错。切记,切记。”
米兰达差点辜负了李桥的希望。她一大早就和本格森坐在酒店对面的咖啡座上,盯着酒店大堂的门。
玛丽安居然没有从酒店大堂出来,而是乘电梯先下到地下停车场,再步行沿着车道走上地面,正要坐进一辆出租车离开时,米兰达才看见她,立刻也拦了一辆出租车紧跟其后。
玛丽安不知道有人跟踪,她穿着李桥给她买的枣红色旗袍,浅红色高跟鞋,在弥敦道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旅行箱,又逛了几家商店,买了几件衬衣和睡衣,把旅行箱装满,然后就直接坐出租车去皇岗口岸。
站在皇岗口岸海关港人出境的柜台前,玛丽安仍然非常镇静。她把身份证从海关的小窗口递进去,里边的男职员仔细低头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又抬头看窗口外的玛丽安,反复几次。
“这是你的身份证吗?”海关人员问。
“怎么,不像吗?”玛丽安镇定的用英语反问道。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不过,这是你吗?”
“什么话,难道还会是别的什么人?”
“你会念身份证上你的名字吗?”
“阮——阮——阮娥。”
“你对你自己的名字很不熟悉,需要解释一下,请这边走。”玛丽安随海关人员走进一个小屋。
于是,她看见米兰达坐在桌后。
咖啡座的女招待以为本格森看上她了,这个大个子白人,昨天在这儿待了好几个小时,今天上午一开门又来了,已经喝了许多杯咖啡和茶,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还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望着马路对面的两姐妹酒店,不时向她招招手,要求续杯。
女招待远远地给本格森抛了个媚眼,正准备走过去搭讪,只见本格森接了个电话,愤愤不平地骂了句什么,往桌上扔了一张五百元港币的钞票,头也不回就走了。
酒店对面的露天咖啡座离海运大厦不远,本格森虽然非常不满意李桥不解释行动原因,大言不惭地给他发出新指令,但还是遵照指示,在四点前赶到海港城海运大厦。
海运大厦共有四层,底层是码头和客运大厅,每天都有无数有钱的红男绿女,从这儿登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豪华邮轮;一层是儿童天地,所有的商店都是为儿童服务;二层是运动和化妆品店铺,世界上所有的化妆品名牌都可以在这儿找到;三层是国际时尚服装名牌店。
本格森在客运大厅的一根圆柱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从这个位置可以远远地观察从大门进出的旅客,也可以扭头看旅客登记柜台,离海关检查行李的X光通道也不远。李桥要求他在这儿监视环球号邮轮的上船旅客,并在这儿等新的指示。
本格森顺手从长椅边的旅游资料架子上拿了一本介绍环球号的小册子,边读着,边斜眼看着旅客登记柜台前正在变长的队伍。
环球号邮轮是世界四条最大豪华邮轮之一,三百多米长,最宽的地方有五十六米,高度达十五层楼房,十三万吨的排水量,船上有几十家餐厅、商店、酒吧,还有两家剧院一家赌场。乘客和船员加起来达六千人之多。船上有近两千间客房,最便宜的也要两万五千港币一个十天的旅程。总统套房有四个卧室,一个私人酒吧,客厅有八十平米大,要价十万元港币之多。环球号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豪华城市,它环球在各大沿海城市停泊,每三个月来香港一次。
本格森看着环球号邮轮的简介入了迷,恨不得自己也是一个有钱人,可以在环球号上花天酒地。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大门,排在正登记上船旅客的队伍最后,这是柳基德教授。柳基德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提着一个用厚牛皮纸包着的大相框。让他奇怪的是阿黛尔公主没有和他在一起。
本格森打起精神,专注地监视排队的旅客。直到柳基德教授快到了柜台前,阿黛尔公主才推门进来。她也提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大相框,不过是用左手提着。两姐妹酒店的一个女侍跟在她身后,一手一个拉着她的行李箱。
当柳基德教授走向X光行李检查口,阿黛尔快靠近登记柜台时,那个丹麦来的日本问题专家奥德丽,提着一只粉红色的箱子冲进门,飞快地跑到阿黛尔身边,亲热地用空着的胳膊搂搂阿黛尔,然后和阿黛尔一起走向柜台。
本格森拿出手提电话,正要打给李桥,让本格森更吃惊的人来了。玛丽安迈着利索的碎步走进来,她穿着灰色的连衣长裙,下摆微微露出银色的高跟鞋,一头金发编成细辫子,盘起来,顶在头顶,看起来更加性感、挺拔。两姐妹酒店的一个男行李员,用小车推着几个箱子紧紧跟在她身后。她没有排队,直接走到检票口,有专人走出来带她办理手续,恭恭敬敬引导她穿过贵宾通道。
本格森拨通李桥的电话,结结巴巴报告他看见的情况。
“都来了,好啊。你也上船吧。”李桥在电话里说。
“我也上船?”本格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快上船,你找的人都上船了,你还待在那儿干啥?”李桥用调侃的口气说。
“我没有票呀。”本格森说。
“把你的护照给检票口看,他们会让你进来的,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进来后直接乘电梯上十五层1505总统套房,别走错了。老实在那儿等着,酒吧里的酒随便喝,别客气。”
“天哪,总统套房,别开玩笑,要十万港币呢,没人给我报销。”
“别担心,我请客,好好在那儿待着,进去的人一个也别让出去,直到我叫你。套一句广东话说,兄弟,你发达了。”
本格森一边拿出护照,一边摸着脑袋走向登记柜台:“你发达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进门,玛丽安先走到吧台前,给自己斟了四分之一杯十八年的百灵谭威士忌,没有兑任何饮料,大大喝了一口,然后跌坐在朝海的沙发上。
玛丽安的房间是1504号,是四间总统套房之一。玛丽安坐在这间巨大的客厅里,对面落地窗外是一百平米的私人甲板,高出地面的户外按摩浴池,再往远就是船首外的维多利亚港湾了。天渐渐暗了,环球号发出低吼,开始轻轻移动,两岸千百座高楼闪起的星星点点灯光也跟着移动。
门被轻轻推开,玛丽安头也没回说:
“你终于来了,快来看这灯火,这是最后的维多利亚港美景,咱们再也不回香港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李桥向沙发走过去。
“啊,你是谁……”玛丽安扭过头,看着李桥,一时间竟呆住了。
“怎么,不认识我,或者有点出乎意料,你等的不是我。”
“你是……”
“真的不认识我了?不应该呀。如果你是玛丽安,过去一周,我和你朝夕相处,你赤身裸体钻进我的被窝还是不到24小时前的事,我们在一起度过多少刺激的时光。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酒店的走廊里吻别呢,你现在却说不知道我是谁。”
“你要怎样?”
“这真是奇怪的问题。我看首先要弄清你是谁,或者我是谁,这个几千年来颠倒众生的命题。人啊,自寻烦恼。让我也喝一杯酒,坐下来仔细想想。或者你告诉我,你是谁,你现在是谁。”李桥走到吧台前,在一个玻璃杯里加了几块冰,然后斟了半杯威士忌,走回来坐在玛丽安身边,对着她举举杯,也喝了一大口。
玛丽安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李桥,也举杯喝了一口,没说话。
“怎么,让我先说?好,我确实知道我是谁,一直知道。无论在澳大利亚,还是在香港的道尔顿公司,无论我是东南亚问题专家,还是私人侦探,我一直以李桥的面貌出现。你开始没认出我是谁,这也难怪,因为你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我,虽然你对我非常熟悉,就像我熟悉你一样。过去半年,你每天在半夜里和我隔空互诉衷肠。隔着万水千山,却好像握手相对。现在我们面对面,近在咫尺,却要问你是谁,这样生分的问题。你真的没有认出我吗,我寄过照片给你呢。”
玛丽安脸色灰白,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称呼你娥,还是珍妮特·窦,但你绝对不是玛丽安。”
“你都知道了什么?”
玛丽安的嘴唇终于张开了,她轻声问。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李桥轻轻摇了摇杯子中的冰块。
“为什么不放过我?”
“问得好奇怪,一切不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我不知道你怎样在澳洲找到我的,但你在社交网站故意诱我上钩,和我交朋友,又安排我来到香港,住进两姐妹酒店,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所有的故事都按照你的剧本发展,你考验我的推理能力,看着我对一团乱麻般的案情束手无策,躲在角落里偷笑。但我是个优秀的侦探,最终找出了真相。”
“告诉我,你是怎样发现我的?”
“等一会儿,能不能先让我看看娥的真容,我来香港,到处找你,每天给你发邮件,想得我好苦啊。”
玛丽安苦笑一下,走进洗手间,开着门,对着镜子轻轻摘掉金色的假发,露出一头乌发,然后用湿毛巾在脸上反复擦洗,露出本来的黄皮肤。她走出洗手间,踢掉高跟鞋,虽然身材短了一截,但和玛丽安仍然非常相像,同样美丽娇艳。
“我的中文名字是窦珍妮,越南名字是阮娥,英文名字是珍妮特·窦。”窦珍妮说完这几句话,板着脸,对着李桥耸耸肩,坐在沙发上。
李桥拍拍手,一个穿红色制服的男侍者推门走进来,李桥说:
“让1505房间里的人都进来吧。”
首先走进来的是日本问题专家,丹麦人奥德丽。她一个月前就订好这条船一等舱的船票,准备在这条挤满百万富翁的豪华邮轮上一显身手。但她一上船就被船上的保安员请到1505号总统套房等候,现在又被请到这个房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有点张皇失措,忐忑不安,李桥赶紧拍拍她的肩膀招呼道:
“不要客气,随便坐。想喝什么请自便。”
紧接着是阿拉伯公主阿黛尔和柳基德教授,他们俩不知不觉又走到一起了。本格森端着一杯红酒,跟在他们身后也进来了,他四下看了看,不客气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公主阿黛尔和柳基德教授也找了张双人沙发坐下来。
那个名字叫竹,在两姐妹酒店外卖越南面包的女孩,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被这里金碧辉煌的豪华气势惊呆了,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李桥安排她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
杨媚和马克牵着手跟在愁眉苦脸的道尔顿身后走进门来,道尔顿抬头看见沙发上的窦珍妮,一下呆住了。“珍妮特,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道尔顿跑过去握住珍妮特的手。“我不是告诉你准备好支票,二十四小时内一定找到你的夫人。”李桥笑眯眯地接过话头。“谢谢,谢谢。支票带来了。”道尔顿从皮夹子里拿出支票交给李桥。窦珍妮鄙夷的地看了李桥一眼,扶着道尔顿坐下来。李桥边把支票装进皮夹边说:“赚点钱是不容易的,当私家侦探赚钱就更不容易了,不过我会捐出一点给香港警察基金会的。大家都坐,总统套房就是有这个好处,有的是沙发和椅子。还有谁没到,艾琳小姐呢?”这时候乔老爷进了门,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艾琳也跟着进来,坐在马克身边。“演员都到场了,演什么戏就开始吧。”乔老爷阴阳怪气地说。李桥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四下看了看。
“再稍微等一下,应该还有人会来。”说着话,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米色亚麻西便裤,淡黄色鳄鱼牌衬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子走进来,看到一屋子人,就想退出去,旁边的乔老爷站起来,拉过一把椅子,请那男子坐下,然后把门关上。仔细看,那男子是道尔顿家的花园总管窦二先生,只是少了一脸大胡子。
紧接着,金发的玛丽安身穿枣红色旗袍,足蹬浅红色高跟鞋,一脸惊慌走了进来,米兰达跟在她身后。玛丽安看了看李桥,欲言又止,走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白兰地。
李桥无视大家关注的目光,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放在吧台上,用中指和食指轮换着在台面上轻轻敲打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终于,门又开了,白兰走了进来,她头上缠了几圈纱布,但步伐轻盈,似乎伤得不重。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身白色中式衣服的李明汤教授,手里提着那根著名的圆头拐杖,一闪身也走了进来。
“好了,白兰来了。呀,还有李明汤议员,您怎么也来了?”李桥说。
“跛者不忘履。我听白兰说,你会给大家一个惊喜,美丽的珍妮特会……啊,真的是珍妮特,太好了,你被救出来了。”李明汤冲过去,真诚地握住珍妮特的手使劲摇着。
“好了,相关人等都到齐了,我可能要耽误大家较多的时间,好在这里有各种美酒和饮料,请随意取用。”
“女士们,先生们,在座各位都认识我,但你们互相之间可能不太熟悉。但各位多多少少和我将要叙述的故事有点关系。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两位警官。香港警务处的首席探员乔大喜先生,绰号乔老爷,他的搭档米兰小姐,英文名字米兰达。他们是办理本案的主力,我只是帮他们做一点分析和推理,用英文讲就是做profile,或者criminalprofiling。”
“大家一定有许多疑问:珍妮特是怎样被救出来的,她是被谁绑架的,你们这些人和案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被找到这条船上来,等等。”
“有屁快放,再东拉西扯我要骂人了。”乔老爷走到吧台前,给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好了,这就言归正传。这个故事年代拉得很长,非常复杂,用侦探学的术语说,就是物质线索matierialclue和心理影子psychologicalshadow混在一起,很难理顺。为了方便叙述起见,我把整个案情分成几个故事来讲。”
“好,下面是第一个故事。”李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