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听完他的汇报，开始还不相信，亲自提审了犯罪嫌疑人，证实刑侦大队长汇报无误后，立即向市局进行了汇报，接着遵照市局领导意见带领犯罪嫌疑人到省城指认犯罪现场。
于是之和刑侦大队长带领封嘴嫌疑人到达现场时，赵明和省厅、市政法委、市局领导在案发现场等候多时了，看到犯罪嫌疑人认定犯罪现场无误后，都轻松地舒 了一口气。
市局局长激动地握着于是之的手说：“谢谢老弟！几个小时破案，保住了咱们市局的牌子。”
赵明则把于是之拉到一边，悄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在下午开会，明明看到你醉醺醺地入场的。”
“你不是常说，咱们公安人员就是睡觉也得睁着眼吗？”于是之笑嘻嘻地狡辩说，“我虽然喝了酒，但是还没睡着，就是有点糊涂，可是还能记得自己的职责嘛！这叫难得糊涂呀！”
“狗屁！”赵明笑骂，“这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喝酒的事不许外传。”
骂归骂，该奖还得奖。金龙县公安局参与该案的人员都得到了不同等级的嘉奖，只是面对记者采访时无人提及局长酒醉后一脚踢出了一个杀人犯的事，新闻媒体上报导的都是局长碰到罪犯细观察、认真问、从证据入手破案的功绩。
7
田野重提此案，被于是之骂了句“蔫坏”，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该承认自己是福将了吧？”
“福将不福将，看这回吧。”于是之不想就此话题说下去，很快把话题转向了慧能坟墓被盗掘一案，“你没有看到刚才的阵势，省公安厅、民政厅和宗教局的头头脑脑都来了，一些身为省政协委员、常委的居士也来了，记者们个个幸灾乐祸地跟着凑热闹。赵老头这个老朋友一点面子也不给，限令三天破案，不容迟缓。到时候，咱们破不了案，他可真敢摘咱们的牌子。摘牌子，我不在乎，赵薇说过，谁不要我也没问题，反正她要我，我正好到市里住一阵子，快活一阵子，然后再当这个副县级。你们怎么办？”
“放心！”田野胸有成竹地说，“用不了三天准破案。”
“哟呵！头子顶上长牛子——日天的本事有了？”于是之学着绿县的骂人话说，“真不敢小瞧你了。说说有了什么把握？”
“通过现场勘察，我觉得咱们遇到了一个笨贼。”田野一本正经地说，“他挖掘开慧能的坟墓后，没有来得及掩埋就走了。坟墓中挖出的土都是湿土，脚印清晰，而且方向明确，直奔北山村。”
“真是个笨贼！准是本地土鳖干的，绝不是河南一带的高手。派人跟过去了没有？”于是之笑骂着肯定了田野的判断，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公安局长，他心里是非常清楚：河南、陕西一带的挖坟盗墓贼经验丰富，作案前先用洛阳铲探视地下，确认坟墓中有宝后，或从旁边掘洞到墓下，或直接挖洞下去，偷盗之后会掩盖洞穴，让人看不出挖掘痕迹。这种让坟墓大开膛并不掩盖的事，只有本地没有掘墓经验的人才能干出来，这就大大减少了破案难度。
“跟过去了！”
“看看去！”于是之说完，转身就走。
“好的！”田野说着，急忙跟上他。
北山村距离龙山寺只有4华里山路，于是之和田野只走了30分钟，就走进了这个只有几十户的村中。
刑侦大队长正和几个便衣干警在一个小院门口徘徊，还有几个便衣干警在村中查看。
于是之走到刑侦大队长面前，问：“转悠什么呢？”
“脚印到这里就没有了。我不敢贸然下手，让他们再到别的家门口看看。”
“拽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捉不住和尚。”田野果敢地说，“给我进去看看！”
干警们闻声，发一声喊冲了进去。
“以后可千万不要捉和尚呀！”于是之笑着调侃一句田野，和他先后进入了这家。
干警们很快搜出了一张纸面发黄的山水画和几片包裹古画的塑料布，并把户主带到了院中。
于是之见状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蹲坐到了院中的一个碾盘上。
田野坐到他身边，悄声问：“你紧张什么？”
“冒失！”于是之悄声说，“还没把媳妇献出去，你就敢抓和尚？抓错了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不了许多啦！”田野“嘿嘿”一笑说，“人赃俱获，什么也不怕了。审不审？”
“先问一问再说。你来！”
“好的！把人带过来，准备笔录！”田野吆喝一声，提了提裤子，故意亮了亮腰间的手枪给犯罪嫌疑人看。
两个干警把户主押到了田野和于是之面前，一个民警开始摄像，一个民警拿出了录音笔，一个民警拿出笔录纸准备做笔录。
田野打量了一番浑身颤抖的户主问：“姓名？”
“雇农方卷卷。”
“谁让你说那么多啦？”田野厉声说，“问你什么，说什么？年龄？”
“49，属兔的，这个年龄好记……”
“住口！没问你这个！说，家里几口人？”
“一个人，锁住门不怕饿着小板凳。”
“废话！”田野骂一句，招手让民警拿过古画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家传的！当年，俺们家是金山寺的佃户，土改时分得了这幅画。”
“谁能证明？”
“这个……”方卷卷张口结舌地不敢说了。他清楚，村中眼下还有几个土改时的老雇农在世，他们明白这幅画的来历。
“说实话！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方卷卷迟疑了一阵子，往田野跟前凑了凑，低声问：“老弟，我说了实话，能给点啥好处？”
“想当官、要钱还想要个老婆呀？”田野哭笑不得地问。他真不明白都改革开放多年了，这些人怎么还如此无知？如此不懂一点法律？
“官儿钱儿的不打紧，给个老婆就行了。”
“混账！”田野声色俱厉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不知道？”
“知道！他们进门时叫我看了证件。你们不是天天说有困难找警察么？”
“瞎说！公安局是给你老婆的地方吗？”
“不给老婆就是毁我老婆的地方，这可不像人民警察啊。”
“什么意思？”
“我那幅画里有埋着金银财宝的地方，我挖出来还愁一个老婆？光棍难呀光棍苦……”
“又胡扯上啦！”田野再次打断他的话说，“既然知道这个，为什么不取出金银珠宝来？”
“人家夜日个黑夜才拿出来呗。”
“从哪儿拿出来的？”
“这个，”方卷卷沉思了片刻，抬头说，“看来瞒不住你们了，从老和尚墓里拿出来的。一个老和尚有什么了不起的？俺就是挖了他的坟，咋啦？俺爹说过，他是地主阶级，靠剥削俺们贫雇农过日子的……”
“行啦！说一说怎么挖的吧。”
“俺怕和尚们不干，半夜三更去的，挖开坟墓后，拿出了这幅画，刚想把他埋好，就见一个和尚晕晕乎乎走来了，俺就不理他啦。你们怎么知道的？管这事干什么？”
“你先看看你的鞋再问吧。”
“操蛋！”方卷卷低头一看自己粘着泥土的鞋骂道，“这他娘的东西把俺卖了。”
“把他的鞋脱下来！”田野对刑警大队长说，“犯罪现场的脚印和他的鞋以及这幅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可以说案件告破了。”
“可以把他带回局里给他介绍老婆啦。”于是之插话说，“你先带他走，给我留两个人。”
“留人干什么？”田野疑惑地问。
“找人座谈！”于是之扬着手中的古画以少有的严肃口气说。他刚才认真观看了这幅画，实在看不其高贵之处，想一想方卷卷的话，又觉得中间似乎隐藏着一个重大秘密，就想找当地老人了解一下。
“和尚们说的不就是一幅画吗？”
“去吧！去吧！我得查查。”于是之看看已经聚集于院中的刑警，突然提高声调说，“我的感觉是案子并没有彻底侦破完结，大家应该注意什么？”
“保密！”刑警们齐声吼道。
“对于泄密的怎么办？”
“谁就是小舅子！”男男女女的刑警齐声喊。他们对于这位局长太了解了，往往在强调一件事重要时都喜欢起誓赌咒地骂上一两句，开始时骂娘，后来觉得太不雅观而改成了“小舅子”。比如，强调届时完成任务，他会说：“到时候，谁完不成任务，咱们都X他娘”，后来则改成了现在的“谁就是小舅子！”
“还行！”于是之满意地点点头，郑重地把画包裹好，拿上走向院门，已被田野点名的两个刑警随即跟了出去。在这紧要关头，他们都知道，稍有疏忽，不仅会被骂“小舅子”，而且还会受到纪律处分。
于是之一行三人找到了村干部，向他们通报了方卷卷挖坟盗墓已被刑拘一事，请他们邀请几个老人到村委会参加座谈。经过一上午座谈，他们得知：方卷卷的父亲确实是雇农，靠租种寺院土地生活的，土改时虽然分得了寺院的土地，但是并未分得什么画。关于这幅画有个传说，明代建寺时，当时的主持在寺中某处埋下了一些镇寺之宝，这些宝物价值连城，具体位置标在了一幅画之中，由后代主持悬挂此画于方丈卧室内。土改时，贫农团逼问当时的方丈，询问藏宝之处，方丈交出画来，声称不知此事。贫农团成员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就把这连年画也比不上的画交还给了和尚们。慧能当上主持之后，又将此画悬挂于方丈斗室，临终时又嘱托徒弟们让这幅画殉葬，让人们想起了“老和尚不爱财、多多益善”的俗话，再次想到了藏宝的传说，方卷卷当是其中之一。
方卷卷的父亲祖辈靠租种寺院土地过着艰难的生活，都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抗战初期，八路军的工作队来到这里，减租减息，号召乡亲们抗日救国，使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积极参与到其中，后来入了党，当上了村干部。土地改革时，分得了土地和房子，还娶了本村地主的一个待女为妻，生下了方卷卷。中年得子，高兴得一蹦老高，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娇生惯养，方卷卷要水里的月亮，他二话不说就跳到水中捞去，使这个根正苗红的雇农后代染上了好吃懒做的坏毛病。到了学校也是打架闹事不好好学习。文革时方父被打成走资派，成天挨批挨斗，方卷卷成了狗仔子，被人欺负，他就游荡于大街小巷，偷鸡摸狗瞎混起来，不仅把家里的值钱东西挥霍一空，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后来改革开放了，社会环境宽松了，乡亲们都靠劳动过上了好日子，他却一年不如一年，穷困潦倒。大家估计，方卷卷在此时，肯定还记着其父讲述的传说，闻听慧能令徒弟将画殉葬后，顿生一夜暴富之梦。故铤而走险地盗掘了慧能的坟墓，取得了这幅画。
9
于是之通过这次座谈，基本上认定这一传说绝非空穴来风，此画大有说道，疑团重重，慧能让其殉葬就是一个证明。
于是之决心要解开这一谜团，一再嘱咐参与座谈会的人注意保密后，回到县局召开了一个领导班子的小会，再次强调大家保密，就是市局、省厅领导询问案情也不许说抓住了罪犯，可以假装不知道而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于是之这样做的目的是害怕人们将传说当成了真事，引起不法之徒夜捣龙山寺，使案情更加恶化。
安排就绪，于是之在当天下午，就带领两个刑警直奔省城，邀请省文物管理部门专家对该画给予鉴定。
省文物局的几个专家经过一番认真鉴定，得出的结论是：纸墨属于明末下品，画家无名，作品没有章法，画法不入流，画面山水一目了然，无藏笔隐墨之处，因作品保存了数百年，还有一点收藏价值，市价当下不会过高。
于是之不甘心，又驱车直奔市文物局请专家鉴定，得到的结论与省文物专家的结论完全一致。
于是之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市文物局，登上了自己的公务用车，只说了句“回县”就沉默不语了。
他不相信这个结论，坚持认为这幅画中潜藏着一个重大秘密，却又找不出来，回到县局，连饭也没吃，就拿上一个高倍放大镜，像专家们那样开始研究这幅古画来。
田野吃着晚饭，看到了餐厅中播放的市电视台新闻：龙山寺住持慧能大法师坟墓被盗掘，省、市公安部门领导深入现场办公，责令县警方务必在三日内侦破此案，否则将……”
田野坐不住了，放下饭碗，径直走进于是之办公室，说：“电视台不够意思……”
“算了！我早料到这些事了。”于是之手拿着放大镜，目光离开了铺在办公桌上的山水画，抬起头说，“人家有人家的职责，咱们管不着呀。”
“既然这样，咱们就如实汇报案件已经侦破吧？”田野正色道，“市局今天下午就来电话催促了，我告诉他们尚未侦破。”
“说得好！”于是之说着，又俯于桌面上，低头看起画来。
“好什么？我的意思是如实汇报结案。”
“结案？怎么个结法？”于是之的目光再次离开了古画，皱着眉头问，“就说盗墓贼偷盗了一幅毫无价值、不值一文的破画？谁信呀？人家信得是珍宝图！信得是藏有龙脉图！我们要是说经过了专家鉴定，人家会说我们调换了古画！这样一来，对我们的责骂声、声讨声会铺天盖地而来，外地的黑道团伙会趁机而来，毁掉龙山寺的可能性都会发生。我们公安部门的尊严会受到恶劣影响，社会治安会受到严重影响。”
“这可怎么办？”
“一要搞清楚这幅画，让一些人的梦想破灭；二要演一场戏，让人们相信我们侦破此案非常艰难，不是只用了几小时，而是在上级公安部门督促下，用足了时间，使人免除我们滥竽充数支应人的想象。”
“这么复杂呀？”
“你以为呢？我们市局在侦破一个震动全国的爆炸案时就遇到了这种事。案件明明是我们侦破的，案犯明明是真的，可是有些人偏偏说我们抓了个替罪羊，真他娘的气死人。”
“可是，我总觉得这么办有些不光明正大。”
“你明白戏台上廉洁公正的县官为什么也是三花脸吗？就是再好的县官鼻梁两边也得摸一片白的化妆？”
田野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我告诉你吧！”于是之“嘿嘿”一笑说，“古代的县官是破案、审案的，承担的就是我们的职责，办好事是真的，但是免不了也得捣一点鬼，耍一点奸，就让戏剧演员给化妆成了三花脸。当然，我这次决定拖着不报案件侦破，还不完全是演戏，是觉得这张画里还有文章可做，决定搞清楚后再说。行啦，你休息去吧，上边再催问，你们还说正在侦破，问到我，就说我在龙山寺现场摸排。”
“你明天还要出去呀？”
“没准！今晚没有结果的话，我说不准就去省城、甚至北京。你让司机和跟着我的刑警做好准备吧。”
田野答应一声，离开了于是之办公室。
于是之手持放大镜给这幅画相了一夜面，仍无结果，次日一早，就又去了省城，去找大学教授们请教。在省城转了多半天，没有收获，黄昏时驱车就去了北京，半夜里进京后，又在宾馆里给古画相面到黎明。天一亮，他就带着两个刑警寻找一个个著名专家对古画进行鉴定，跑了大半天，依旧没有结果。
吃过午饭，一个刑警说：“咱们别找了，三天期限已满……”
“屁话！”于是之打断他的话说，“还有半天一晚上呢，再去找一个，实在不行了再回去。”
听见这话，谁也不敢再说话了，只好吃过饭陪他去找专家。
经过多次问路，车到一座小院门口停住了。于是之下车去按门铃，手还没伸上去，就被一声轻喊制止住了：“住手！老师正在午休，不许打扰！”
“嘿嘿！”于是之对着门上小窗口露出的眼睛陪笑解释，“我们是金龙县公安局的，有要事……”
“等着吧！”小窗口的眼睛不等于是之把话说完就随声消失了。
“唉——”于是之长叹了一声，坐到了人家门口的石狮子旁。
许久，专家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后闪出的一个衣着时髦的漂亮姑娘冷冷地说：“进来吧！”
“谢谢！”于是之一行点头哈腰地跟随姑娘进入专家家的客厅，看到了一位端坐在厅中沙发上的白发老者，正要行礼，却被专家伸手制止了。
专家冷冷地说：“不要什么虚礼了，说一说你们的来意吧？是不是为了一张什么古画来的？”
“专家就是专家，老师真是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