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男人挖泥巴,一些男人挑泥巴,都按立方计算劳动量。毛仁平除了把挖挑抬的人分配均匀,还负责规划分片和调整人员,尽量做到公平合理。把这些做完,毛仁平也主动参加这种强体力劳动。毛仁平不会挑,就去挖泥巴。对一个长年没干过农活的人来说,挖泥巴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把堰塘表面那一层干泥巴挖走后,下面的泥巴就稠稠的,特别黏乎,锄头挖下去,许多泥巴就粘在锄头上半天弄不下来,开始还可以用脚去踩下来,后来泥巴越踩越黏,就只能用手去掰。有一天不小心,他把手指甲弄翻了,顿时血流如注,痛得毛仁平龇牙咧嘴,也只用酒精消毒了一下,缠上纱布继续干。村民都劝毛仁平别干了,少你一人不影响进度。毛仁平却说,如果每个人受点伤就停下来,那我们什么都干不成了。村民见劝不住毛助理,都只有把更多力气用在工地上。几天下来,毛仁平只觉腰酸背痛,手和臂膀都肿了,但他一声未吭。吃晚饭时,刘大白说喝点酒,毛仁平再不推辞,大口地喝。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本来不打鼾的他这段时间也鼾声如雷。
村民看毛仁平都这么拼命地干,大家也憋足了一股子劲,你追我赶,争取在开春前把堰塘建好。
那天,毛仁平干着干着活,忽然肚子里像打雷一样轰轰地响,然后一阵疼痛。毛仁平觉得是昨晚喝了点酒,睡觉打了被子,让肚子受凉了,现在肚子开始报复,于是把锄头一扔,拔腿就跑。
由于时间太紧,毛仁平实在来不及去村里的厕所,只好跑到一个山坳处,找一个低洼地,看四周无人,迅速解开皮带,蹲了下去。恰好二毛也是来屙屎的,偏偏也找到这个地方,看见了蹲在不远处的毛仁平,就开玩笑说:“毛助理,原来大学生拉屎和我们农村人一个姿势啊,除了屁股比我们白一点,其他没什么不同啊。”
毛仁平像被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看见了隐私,顿时涨得脸红脖子粗,草草完事,提起裤子边跑边扎,还摔了一跤,爬起来赶紧又跑,一直跑到一个转弯处,才发现二毛已离开了视线。毛仁平整理了一番衣服,觉得像堰塞湖被疏通了,堵塞河道的淤泥被清除了。
这事不知怎么被大毛知道了。大毛狠狠地训了二毛一顿,还叫二毛备上酒菜,要请毛仁平和袁宝国、刘大白等人喝一顿酒。
毛仁平坚持不去。
大毛就说:“毛助理,这就表示你不肯原谅我兄弟。”
毛仁平忙说:“不是。二毛又没得罪我,也没伤害我,不存在原谅的问题。”
大毛说:“如果毛助理不肯去喝这顿酒,就表示你既不肯原谅二毛,也看不起我们农民的道歉方式。那这样,我让二毛给你跪下,愿打愿罚随便你处理。”说完就叫二毛过来,给毛助理跪下。
毛仁平一看,慌了,忙说:“别这样,别这样,我去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嘛。”大毛二毛都笑了。
支书袁宝国也走过来,拍拍毛仁平的肩,说:“农民就这样,实诚。”
大家都笑了,那笑声像放过蜂蜜似的,很甜。
随着隆冬的到来,年的味道也逐渐显现。
修公路和堰塘的进度都明显在加快。为了过一个高兴年,愉快年,男女老少都玩命地干活,谁也没偷奸耍滑,心里都憋着一股子精气神。
这天,挖了一天泥的毛仁平刚回到屋洗脸,准备去刘大白家吃晚饭,邓小群来了,手里又提了一大盅。毛仁平知道,那里面又是鸡肉或者排骨什么的,这也不知是邓小群多少次送来了。
毛仁平顿时虎下脸说:“我不是不让你送,你咋又送来了?”
邓小群这次也不像往常那样,被毛仁平说一顿就提回去,而是说:“你在去广东路上说的认我做姐,今天这个姐我就当了。你说姐姐给弟弟做的东西,你到底吃不吃吧?”
“我不吃。”毛仁平回答很坚决。
“你真的不吃,不认我这个姐,说话不算数?”邓小群边说边用眼睛盯着毛仁平,目光如箭,把毛仁平逼退了几步。
“吃饭和认你这个姐是两回事……”毛仁平正要解释。
“好,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配给你当姐。你可以去别人家吃饭,就不吃我做的,我现在就把它倒掉,再也不会送了,我……”邓小群边说边哭起来,就去掀开盖子,要倒掉盅里的食物。
“姐,你这是干什么嘛?”毛仁平走过去抢过邓小群手中的盅来。
邓小群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说:“这就对了嘛,这才像我的兄弟。”
“姐,咱们把一些事说清楚。”毛仁平望着邓小群。
“你说嘛。”邓小群又开始紧张起来。
“送饭的事这是最后一次……”
邓小群急性地打断毛仁平的话,问为什么。
“你想想。你这样做,让我在村里咋工作呀?”
“我不管,我就送。”邓小群大声说。
“姐啊,既然你都不理解我,不管我的事,我咋还吃你的饭呢?”毛仁平看着邓小群,两人对视了一阵,邓小群才将目光移开,幽幽地说道:“我理解,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嘛。你若真对兄弟好,你就帮兄弟一个忙。”毛仁平停了下来,望着邓小群不说了。
“姐为你干啥事都行,要命都行。”邓小群急了。
“姐,哪有那么严重的事。就是现在天冷了,你每天抽空给两个工地上烧点开水,开水里面加点盐或糖,大家都挺辛苦的,你看这……”毛仁平望着邓小群。
“就这么个事?你放心,明天开始我就送,保证大家有糖开水喝,绝不给你这个弟弟丢脸。”邓小群一脸笑容,轻松灿烂。毛仁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切,都被过路的五叔公看见了:“小群啊,你要照顾瘫痪的爹,还要照顾孩子,就让我来帮你吧。”
“不用,五叔公,我能忙过来。”邓小群急忙答道。
“哎呀,你这闺女,就许你报恩,不许我这个老头子尽点力啊?”说完又转过身对毛仁平说,“娃崽啊,咱们村要出一个你这样的人,五叔公就不会带着人求雨了,委屈你了。”
五叔公的几句话,说得大家鼻子都酸酸的。
七
公路的路基在春节前终于打通了,修到了黄岩岭上,春节后再平整碾平路面,就可通车了。堰塘是彻底修建好了,堤坝还用石礅子加固了,只等老天下雨就可蓄水。毛仁平和支书袁宝国商量,等堰塘蓄上水,再去买一些鱼苗来,增加村民的收入。
这两件事做成,鼓舞了黄岩岭人的人心,激发了黄岩岭人的自豪。支书袁宝国决定,大年三十要宴请全村人,在一起吃一顿大团年饭。消息传开,黄岩岭就像炸开了锅。有的说,这一顿还不把支书家杀的年猪吃完;有的说,这顿饭该吃,但该咱们全村人凑起来请支书和毛助理才对;有的干脆说,那还愣着干啥,回家取肉和菜,交到支书家,大家一起过一个乐呵年。
大年三十中午,全村人聚在支书袁宝国家,坐了好几十桌。村民轮番给支书袁宝国和毛仁平敬酒。最先一个是五叔公,颤颤巍巍地说:“有你们这群娃,有你们当村干部,我五叔公再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你们这村官当得直,当得正,当得让人服气,我五叔公敬你们。”说完居然把碗里的半碗酒一饮而尽。几个村干部也赶快把碗里酒喝了。接下来是大毛二毛来到面前,说:“支书我兄弟俩今天就不说他了,他是本村人,大家都知道他的品行和能力,今天我们专门要说道说道毛助理。”
村民听到这都安静下来,有的把端着的酒碗放在了桌子上,有的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空中,有的停止了咀嚼……大家都看着,不知这兄弟俩又要搞什么明堂。
不知啥时候,大毛二毛身边站了十几个孩子。只听大毛二毛同时喊了一声:
“预备,起。”
“毛助理,了不起;去广东,要回钱;亲农民,建书屋;教百姓,栽果树;帮咱们,来脱贫;挖堰塘,养肥鱼;修公路,通汽车;带村民,奔富路;毛助理,了不起……”大毛二毛和孩子们一起背诵自己编的三字经,村民们听了哈哈大笑。
毛仁平说:“这个大毛二毛俩兄弟,真是瞎……”
“不,毛助理,你不能这样说,咱们老百姓心里亮堂着,都是老实人说老实话。”支书袁宝国打断毛仁平的话说,又转身对村民们说:“咱们全村人敬毛助理一杯,你们说要不要得?”
“要得。”声音响彻云霄。
毛仁平喝醉了,瞅个空打算溜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他从李秀丽家屋后走过,突然听到屋子里有猪逃出圈的哼哼声。毛仁平心想,别让猪撞坏了家里的东西,更不能让它跑出屋,那样就不好找了。
毛仁平准备喊李秀丽去,又发现屋子窗户并不高,找块石头垫上自己站在上面就能看见屋里情景。毛仁平趁着酒兴,把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搬了过来,站上去向屋里一看。屋里哪有什么猪,只有两个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毛仁平赶紧从石头上下来,大口喘气,心想,这两口子也是,大白天也疯。等稍微平静了一些,准备离开,又觉得不对。李秀丽男人在外打工没回来过年。毛仁平心里一咯噔。他又爬上石头,借着窗格子泄漏进去的光仔细看,终于看清楚了,那男的是懒鬼李成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