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怜的阿绿,话说阿泽不认识你了,你也得想办法呀,再消沉下去那么抢手的阿泽就要被别人抢走咯。”
“灰头垢脸一直都是她的风格呀,好蠢哦。”
“鲸鱼先生你喉咙好了?太好了,以后可以一起帮我想办法啦。”
“天啦,你们那么吵我喉咙痛着也想说两句呢。”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你喉咙痛啦。”
“走开啦你,阿绿,加油!”
每周三放学后,学校都例行教室大扫除,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容易有说话机会却触碰不到双方的电流,实在是太惨咯。”
我和猫田踩在临窗书桌上面,正在擦拭窗户上方的尘垢。听着猫田的话,我莫名一肚子火,用力地拽着抹布,死命地擦着玻璃,用力迅猛,脏水一滴一滴地失去重心往外甩飞出去。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我精神恍惚,以为猫田在调侃我上次在讲台上的糗事,突然头脑发晕,回过神吼了猫田一声。
实际上,我还没跟猫田说阿泽其实成功复活了这件事。
“我在说其他人,许童绿你神经病呀!凶我干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跟鞭炮一样一点就着火!”猫田喊起来,感到莫名其妙。
我这才反应过来,懦弱地摇摇头。
“许童绿你越来越闷骚了我跟你讲!越来越春心荡漾了我跟你讲!你最近就跟得了老年痴呆的临产果子狸一副德行,天天回光返照吧你!女士,请问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都跟便秘了一样,天天摆臭脸,”见我没有反应,猫田又嚷嚷了起来,“要死啊你贱人!悠着点!窗户不是阿拉丁神灯,擦再亮也无法许愿好吗!水溅到我了!”
猫田越喊我就越用力,我咬着牙狠狠地甩动起我手中的抹布。脏水四溅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不开心。
“面瘫妹溅到我了要死呀!”
“大象腿不要踢我不要踢我!”
啪!
猫田一扯,我们两人脚下的课桌一晃,水桶哐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其他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我们这下才安静了。
“你最近应该吃点药!”我一言不发,猫田憋屈地嘟囔着。
这个时候,安静过后,教室身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声——
“沃野好厉害哦,后来呢后来呢?”
教室另外一头挨着走廊的窗户前,几个女生正围着沃野发出崇拜的声音,缠着他聊些过去事迹。
“我是本地人,可以带你去吃好吃的哦。”献殷勤的女生。
“谢谢帮我打扫,你人好好。”一点都不矜持。
“听说你打球很棒?好酷哦。”没完没了。
呱,呱,呱。
收集在耳朵里的声响全部变成了一群青蛙的叫声,刺耳死了。
“阿野你好帅哦,阿野你最棒了。”猫田翻着白眼怪腔怪调地学着她们的声音,然后不屑地盯着我,“啧啧啧,一群非洲穿越过来的恐龙妹是被上帝禁锢了八辈子没释放的牛鞭吗,个个跟没见过男人似的,就不怕被人抓到黑窑里去。”
“那个人也真是够了,天天被黏着屁颠屁颠的,被称赞了还"thank you"咧,搞得自己多国际一样。”
我还在报复窗户玻璃,死命用力擦拭着:“你是妒忌人家吧!”
“我妒忌人家?转校生不就是图个新鲜嘛,转校生咋了,转校生就能设计出绝妙衣裳吗,转校生就不用吃喝拉撒吗!臭屁!”
“闭嘴啦。”
“你最近……”
“因为他啦!”我气汹汹地说了一句,手中的动作开始一点一点地缓慢下来,直到停止。
心里又回想起沃野转校来的画面,还有他俯视着我的陌生的眼神。心脏钝痛起来,手指刺痛起来,全身都痛起来。
“什么?”猫田问。
“还不是因为他。”我嘟囔起来,把头往那边摇了两下,示意猫田,“他就是……被我们召唤上来的死去的阿泽,却不认得我了。”
“你……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我盯着猫田,看见他露出错愕的表情,就知道他会对这件事情感到震惊。没想到的也有,就是猫田蠕动嘴唇,惊叹一声:“那我的比赛愿望是不是就要实现了?”
我斜了他一眼。
“太棒了那我……”原来还是只想到自己的梦想,看见我的眼神,猫田语气才弱下来,“好吧……所以是真的吗?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我们召唤成功了,只不过他以转校生的身份回来了?那为什么不认得了,好可怜啊,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成蝶却无法相认,是不是你变丑了的原因?”
“哼。”
猫田眯起眼睛细细地端详那边的转校生。
“真是月有阴晴圆缺呀,总是有缺陷。这样复活过来有什么屁用,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得我,这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吗?”猫田若有所思的样子,“许愿池到底是又灵验了?你发誓你骗我你就去吞粪。”
我点头。
下一秒,我愣了愣,就又开始麻醉自己的意识——他不是阿泽吧,尽管脸部有他成长的痕迹,尽管初次相遇有着相同的场景,也不一定是他吧。
我黑着脸没有说话,与猫田一起转头看向热闹的那一边——
傍晚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沃野就像一颗沉默的星球被华丽地围拢着,乍一看,身边温暖的光就仿佛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闪闪夺目。
毫无交集地就站在我们的咫尺。
遥远得,像跟我们是搭不上边了。
我和猫田面面相觑,周遭像被吸走了空气,找不到语言的介质。一切都像真空般,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可是——
突然,就那么一瞬间……有声音猛烈地闯进了耳朵,全世界只剩那个声音!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我惊慌地睁大着眼睛,迅猛地扭头看向沃野的方向……只见沃野掏出手机,手机铃声在教室里清晰地回荡起来。拼命地敲击我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阿野,你手机响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水边的阿狄丽娜。
沃野握着手机从窗户的反光玻璃里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看了一眼。我的鼻翼抖动了一下,鼻子一酸,全身都是酸楚的味道……
脑袋一片空白。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我终于失魂落魄地抛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就朝教室外跑了出去。
……
“不能在他面前哭。”
“这只会让大家觉得……我很奇怪。”
心里喊起来。
“喂,你干吗跑呀,喂,阿绿!”
背后响起了猫田的声音,他不知道我听到沃野的手机铃声之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和阿泽。
跑出教室的瞬间,眼泪也像是开了闸门般,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幽灵男孩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透心凉的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停下了。我趴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幽灵男孩搁在薄被子外面的小脚丫,很苍白和疲倦的样子,一点都不气派。像刚出炉的阳光从窗台外面渗进来,以金黄色的姿态照耀在床尾的被褥还有钢架上——
叭嗒叭。
像在发出这种声音。暖烘烘的炙烤声。
“这家伙还真适合做一只猫呢,或许就是猫咪投胎来的。”
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只猫咪站在水杯上面跳舞。怪诞的梦境过后,我竟然这样笃定地分析着幽灵男孩被召唤出来的由来。“而且那只猫咪看上去虽然迷你,可是他的年龄在猫咪王国里已经是个老者了,快要死掉的看透人生的那一种。”
我拍了拍脑袋,在想什么呢。可是,却很贴切不是吗。
“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幽灵男孩的脚丫子动了一下,我的心脏莫名抽搐了一下,身体震了震。我看向他:“醒来了?身体好了吧?”
“嗯,可以出院了,医院很晦气。”
“你懂真多!”我不屑地抿了下嘴巴,倏忽就消沉了下来,声音很小,“可是……去哪呢?”
带幽灵男孩去哪里呢,完全没地方住呀。
这个时候,我口袋里那电池量微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急促得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喂,猫田?”我慌乱地接起电话。
“地球撞火星了!大事不好了,快来快来!”猫田刺耳的叫声。
“啊?发生什么事了?”
“爱思疯了!姑奶奶疯了!你快来阻止她呀我的娘亲!足球场后山坡这边,你来了再说!”
“不……不能让她死啊!”慌乱中一紧张我又头脑发晕,口不择言,“我我……我马上来!”
“带上那个池塘里出来的死屁孩!”
末了,猫田警惕性地补上了这么一句。
耳边的风呼啸起来,阳光也在歌唱。
我拉着幽灵男孩的手,跑在前往城园高校的路上。别看幽灵男孩个头那么小,身体似乎也有着惊人的力量。本以为得拉着他跑,结果却是被他牵扯着喘起粗气来。
“快呀快呀。”他既然饶有兴趣地大喊,像个小大人一样督促我。孩子就是爱这种把戏。
“嘁,你快什么呀,别拽我太牢要摔的。你是昨晚葡萄糖点滴打兴奋了是吧。”我说话好像越来越受猫田影响了。
昨晚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心想。
“话说你不是幽灵吗,不会飘吗悬浮吗?带我飞起来呀?”
“不会,不过你说我这样像不像超人!”会说这种话果然还是个孩子。
“嘁,神经病。”
我不屑地被拽着赶,就在我们快要赶到足球场后面的小山坡时,大老远就听见爱思耍疯的嘶叫还有猫田的哀嚎。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姑奶奶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样会没男人要的!”猫田极力地拐着爱思疯疯癫癫扭动起来的身体。原本只是安慰的话语,不料听见这种措辞的爱思却更加汹涌地号哭起来。
哇,哇,哇。
惨烈的哭声一阵一阵的,听得我的心脏都拧缩成一团,耳朵都疼起来。“这又是哪一出戏呀,糟糕,爱思不会又露奶了吧。不会又不肯穿衣服了吧!”我着急起来,快速地跑过去,只见荒凉的坡边散落着啤酒罐。这次不是贴着纸张玩的,而是真的啤酒。不远处的荒草丛里还有一只罐子滚出来,更远处还有呕吐出来的秽物。
“让我去死一死呀让我去死吧!都是狗屁啊呜呜呜……”
小山坡放眼望去的对面,就能看见那个被远离的池塘。昨天我们就在那里欢愉地奔跑和玩耍,仿佛如今那些快乐的气体还密集对悬浮在池塘上空。
可是爱思就是又蹦又跳地对着池塘的方向大哭大闹,指天誓日地怒骂:“为什么要夺走我的男人呀!为什么为什么呀呜呜呜……你吸走我男人干吗你怎么不去死呀!”
她的五官全部拧在一起,鼻涕眼泪滑稽地流了一脸,动不动就往手臂上呲的一声蹭上去,又继续哭。看着心疼。
我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爱思到底在骂谁,只能朝她大喊:“爱思!”
“哇——”爱思看见我,突然哇的一声提高了声贝。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拱在我胸前,手里还拽着两张皱巴巴的纸,“阿绿你看呀,阿绿你看呀。呜呜呜。”
“这是……”我疑惑地看向猫田。
“学校的分班情况表,她满脸泪水像个寡妇,屁股一颤蹦上去就撕下来了!疯了疯了!差点被校卫处的保安抓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拉着她被保安追着赶有多丢脸吗!裤裆都差点湿了!这个疯婆娘!”
脑海里立刻呈现他们奔跑的滑稽场景,莫名就把身影跟国民飞腿刘翔对上号了。
“没有同班呀阿绿!没有同班!那个愿望根本就没有实现好吗,我们三个人没有同班呀!你我从此就要隔离开了,说好的天涯海角呢!”爱思像个丧心病狂的老妇女,撒泼起来连我的天灵盖都差点被震飞。
后来我才得知,只有我跟猫田同班,爱思被分到了理科最后一班,与我们中间相隔十个班呢。
第一反应是,空白。
脑袋轰一声过后,才突然地觉得悲伤,幻灭的悲伤。早知道又何必抱那么多希望呢,又何必去改变那原本风平浪静的生活,非得许些什么愿。
可是之前的想法明明就是“失败了也无所谓”。
不明明是想着“失败了也应该拥有梦想与希望,不然活着没意思”吗。
如果没有那些期盼,它或许原先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吗。却为什么,仍然会对这种结果感到失望和悲伤。
微小却能被感受到的那一种。
针刺般的,那一点点疼。
“没事呢,我都在的。”我强颜欢笑。
爱思肯定在地上滚过了,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还夹着几根小毛草。睹见她两眼无神,脸脏兮兮地布满了鼻涕和眼泪混淆的痕迹,我的喉咙也哽咽起来。刚安慰着想要接过她手中的分班表一探究竟,却见爱思缩回手把纸张往鼻孔上一凑……嘁的一声闷响过后,竟然擤起了鼻涕。
我和猫田瞬间就傻了眼。
“对不起,爱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道歉,可能是因为让爱思听到了学姐的秘密,拥有了希望,然后跟我们一样热忱和疯狂,最后却像瓷碗被摔破那般落空了。
是因为我吧。
“重要的是……”爱思情绪缓和了一点,呜呜咽咽,“王通图学长昨天还在,今天就转学了!一夜之间就转学了!我手下的小私探告诉我这件事我差点晕过去……”
我看了一眼猫田,他缓慢地点头表示“没错”。
原来爱思听到了王通图学长一夜消失的消息,跑着去他的班级里找人找不到,当场就在别人的教室里哭出来,趴在王通图学长的桌子上就不肯出来了。那个场景实在是太疯狂太夸张了,可是这都是真的。
稍后爱思被猫田拉扯着出来后一路撒泼,经过公告栏的时候就看见了我们的分班情况表,这下彻底就崩溃了。
“可是你也不能撕下分班表呀,那可是公物。”猫田挠了下后脑勺。
“他可以不跟我在一起但是得留在学校呀呜呜呜……但是你他妈出国呀,出个鸟国就完全没希望了呀等于死人一个呀……”
话语突然停了下来,空气凝固了一秒,还以为爱思在酝酿什么,结果她顿了顿……
“我的男人!哇——”
嘣的一声,爱思又突然嘶叫起来一屁股就重重地瘫坐在地上,又打了鸡血地哭起来。我们死命地搀拉着她,爱思就是软了双腿地死命往下滑。
爱思那么那么喜欢王通途学长,这次对她打击太大了。
“唉!你你你!都是你害的!你干吗出来!为什么不让我们实现愿望!”爱思瞄见我身后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的幽灵男孩,咄咄逼人地把矛头指向他。
“关我什么事啦,我又不知道。”
“说!说你为什么带走我男人!”爱思蹦上去就扯过他的手臂瘫倒,骂骂咧咧继而又变了语气,“我死去的丈夫好可怜,啊,求求你告诉我呀,为什么要带走他,求您了茅山道长。”
我和猫田又傻了眼,这才知道爱思喝醉了!
“看见本宫还不求饶!你这个阴沟里出来的茅山道长!还不求本宫饶你不死!呜呜,求您了……你这个下贱的奴才!为什么要出来,你这个累赘呀。你破坏我们的愿望不说你还是个累赘。无聊的东西,累赘的狗屁,快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爱思第一次喝酒,醉得如同一坨会呻吟的烂泥。我尴尬地看向幽灵男孩,他仍然紧闭着嘴,表情却有点奇怪,像泛着各种颜色,大概是在意起她说的话了。
突然,哐的一下,爱思的头让过我的腿,开始吐起来了。眼泪还在往下掉。“爱思,你这样我心疼。”我感到难过。
“这是何苦呢。”猫田若有所思地感叹。
“啊,阿绿,我要尿尿了。”
爱思这一声把我彻底吓着了,我立马拐着她就想往厕所跑。不料她拉着我就又跑到了山坡上,用手指着远处的池塘。
“快跟我一起叫,菠萝菠萝蜜!显法!”爱思对着池塘嚎叫起来。
“快跟我一起叫,魔法咪路咪路!显法!”还不甘心,狠狠地捅了我一下,“是不是姐妹!是不是一起露奶的姐妹!快叫!”
“魔……魔法……咪路咪路……”我如鲠在喉。
“爱思!”
突然背后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个带着眼镜的陌生人。他跟猫田跑过来,搀扶住爱思,并对我说:“这边让我来处理,你快点追去吧。”
“小屁孩跑了!不情愿地跑了!”猫田见我发愣,头猛地朝后面歪,示意我看过去。
我远远地望去,幽灵男孩的背影冷漠地在足球场上走着,既寂寥又单薄。倏忽,就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