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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玉垒浮云

立秋之后尽管还是有些热,但是很快就有了秋高气爽的感觉。天空明净,天高云淡,金风飒飒,让人通体舒泰。盛夏的繁华落尽,秋的含蓄、温婉总容易让人引起怀旧的情绪。

星期五中午,午饭时间,整个办公大厅里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鲁斯骊工作的报社所在的写字楼在朝外大街,这里解决午餐的方式极其方便,多得不可胜数。鲁斯骊的独立办公室不算太大,但是全部透明。身后是落地窗,右手边也是落地窗,此刻正将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有些热,她却顾不上去拉上百叶窗,况且她很爱这样明亮的感觉。面前距离她的电脑桌几米之外是一道通体透明的玻璃隔扇,外面就是大家共用的办公大厅,可以清楚地看到被分成了许多个工位,而现在这些工位都空着。

鲁斯骊全神贯注地面对着电脑屏幕看稿子。只有隔扇外面,不远处一台悬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滚动播报着新闻,在如今这个新闻满天飞的时代,想引起人对新闻的兴趣,太难了。这也是鲁斯骊作为一个职业记者所深深头痛的事。

稿子看完了,还算满意。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她已经升职成了这个部门的主任,逐渐看稿子的时候要比写稿子的时候多多了。这稿子马上要被送到编辑那里去做版用,所以她必须在这个时候看完。

按程序关机,一瞬间松懈下来,心里倒空落落的。这是五年来养成的习惯,必须要有一件事让她全神贯注地付出所有精力去做,否则一闲下来便是这种心境。慢慢将屏幕已灭掉的纯白钢琴漆的笔记本电脑合上,站起身来将电脑放进专用的黑色电脑包里。又把手机等随身物品收拾好。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随手接起来,用习惯性的职业语调很有分寸地问道,“你好,古都时报。”

“主任,怎么还没来呢?就等你了。快点,看完了吗?”电话另一端传来赵逐青的声音,有一点兴奋,有一点有意的打趣。她刚产后复出,大概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去玩过了。五年以来虽然工作没什么太大进展,但是王暄有了很大改变,不但自立了门户成立了新的公关公司,两个人还生了个特别可爱的女儿。鲁斯骊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很像赵逐青,她很喜欢他们的宝宝。

“马上下楼,你们在哪个包间?”鲁斯骊的精神也在一个跳跃后再次振奋起来。赵逐青告诉她会让人在大堂等着,然后便匆匆挂了电话,那一端已经响起了很大声音的音乐声。

“钱柜”,就在这写字楼的地下一层。鲁斯骊与赵逐青以及部门同事经常来。一来是因为媒体工作压力大,K歌是个很好的放松方式;二来是因为在这儿解决午饭或是晚饭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一进大堂,果然部门里一个小男孩笑着跑上来。牛仔裤、白T,真像是大学里的男生。帮着鲁斯骊拿电脑包,一边说着谁谁已经开始唱歌了,很快两个人就进了一个大包。

看鲁斯骊一出现,现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除了赵逐青之外,几乎都是后辈,对于鲁斯骊这样年轻、能干却为人简洁肯给下属机会而包容别人的部门级领导来说,是很受人欢迎的。况且她还是极漂亮的人物,只是性格冷了些,总是不苟言笑,不太爱说话却爱沉思。在这些生活中充满了未知和自由感的男孩、女孩面前,鲁斯骊显得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她太古典了。她既不穿吊带裙,也不穿热裤,她穿着白色元宝领斜襟盘扣的无袖上衣,上面飞着许多的丁香色细线勾画的形态各异的蝴蝶。那冰篮的及膝裙,还有系在腰上的同色丝带,也恐怕只有她才能体现出绝无仅有的韵味来。

跟大家致意,然后一切又继续。唱歌的唱歌,吃东西的吃东西,各取所需。赵逐青先把一纸碟的甜点和一杯橙汁递上来,知道她饿了,她总是那么了解她。鲁斯骊接了,慢慢吃掉,然后用心听着正在有人唱着的那首《不如跳舞》。赵逐青指指点唱机,示意她也去点歌。鲁斯骊浅浅一笑,摆了摆手,那里正有两个女孩在忙得不亦乐乎,互相很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赵逐青又将一本歌谱和遥控器递过来,鲁斯骊慢慢翻着,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伤感。赵逐青自作主张地为她点了首歌,然后用遥控器操作,并把这首歌插队放在前边。

一个短暂的停顿后很扣人心弦的旋律忽然响起,一上来便让人有种柔肠百转的缠绵感。男孩、女孩们都停下来仔细辨别着这节奏是哪一首歌,但是他们都迷惑了。赵逐青推着鲁斯骊站起身来,前面拿着话筒的两个男孩立刻有一个把话筒递给鲁斯骊。另一个因为不会唱便拿着话筒坐在一边开始喝可乐。当屏幕显示出费玉清的《我怎能离开你》时,现场都是一副副惊讶的表情,都觉得他们的部门经理实在是有点特别。

鲁斯骊长长的直发随着她一起一动也跟着有序地飘动,在这略显黑暗的地方,她头上的左右两只冰篮色水钻发夹很像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把握着音乐的节奏,恰到好处地张开歌喉。

问彩云,何处飞?愿乘风永追随。

有奇缘,能相聚,死亦无悔。

我柔情深似海,你痴心可问天。

誓相守,长缱绻,岁岁年年。

我怎么能离开你,我怎么能将你弃?

你常在我心底,信我莫疑。

愿两情长相守,在一处永绸缪。

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为偶?

蓝色花,一丛丛,名叫做勿忘侬。

愿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

花虽好,有时枯,只有爱不能移。

我和你共始终,信我莫疑。

这首歌鲁斯骊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只记得当时便深深打动了她的心。于是便从百度MP3下载,经常听,总觉得好像只有这首歌才最懂她的心。而她每次唱这首歌的时候又都觉得好像是在和某个人进行时空的对话。只是五年了,他也还和她一样记得那个七日吗?

她不是会经常表露自己内心情感的人,或许是这个五年才把她变成了这样。看着她面色平静又专注地唱歌,几乎所有的人都要被打动了。歌声将尽,忽然赵逐青身边一个男孩凑近了很好奇地低声问道,“赵老师,主任有男朋友吗?她是不是有个前任男友出了车祸,或是得了绝症什么的?”

这么直白的话惹得赵逐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以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态度作势狠狠拍了他一下,“你看韩剧中邪啦?”男孩子立刻吓得不敢再多话。但是他仍然觉得鲁斯骊身上一定有一个秘密,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

下一首歌响起的时候,鲁斯骊交出话筒坐回赵逐青身边低语道,“你陪着他们玩吧,我先走了。回头记得要发票。”说着便要拿自己的电脑包。

赵逐青按住了她拿包的手,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下午没事了,明后天周末,你这么早就回家吗?一个人做什么?还不如多待会儿,然后晚上跟我回家吃饭去。”这五年来,鲁斯骊的生活几乎封闭了,除了上班、回家,最多就是一个人去博物馆、图书馆什么的。更有意思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迷上了书法,天天都坚持练习。

鲁斯骊去意已决,“回头再说吧,我哪天再去你家。今天累了,想回家休息。”刚才那首歌已经触动了她的心肠,这五年来,每当这样的时候她都需要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度过。

赵逐青无奈而放手,鲁斯骊跟同事打好了招呼出了包间。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外,包间里又重新响起了快节奏的劲歌。她并不着急,因为根本也没有什么事等她要去做。漫步去电梯,然后到停车场去取车。

星期五,天气这么好,紧接就是一个两天的周末,这大概是好多人心情最好的时候吧。鲁斯骊开着车漫无目的地上了东二环,现在的路况很好,拥堵大概会在四、五个小时之后开始。她忽然不想回家了,每年的秋日她总会有一个地方是准定要去的,今天看来正是个合适的时候。

景山公园,其实很多老外很喜欢来。在这里他们很惊讶于中国式的社区生活。尤其是那壮观的大合唱队伍,这样的声音给了景山一种装饰。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社团:舞蹈、乐器、研究食疗食补……景山春有牡丹,秋有菊花,还有古旧而维护得极好的古建筑,又紧临着北京市少年宫,所以总少不了孩子们散落在公园的各个角落里画画、游戏。

秋日的景山,满是怀旧的气息。鲁斯骊停在乾隆年间重建的寿皇殿外面的红漆大门后面。其实非常想进去瞧一瞧,对寿皇殿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那里和她有什么关系似的。可是门口有少年宫的保安,只许孩子进去,她是不可以进去的。最多只能站在门外趁着门开之际匆匆地一瞥而已。

万春亭是最终极的目标,今天又恰逢是个空气极新鲜的时候,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京来说不可多得。那还不赶紧上山眺望一番去?拾阶而上,因为拎着电脑包,又毫无预想地穿了一双稍有些高跟的鞋子,所以走了一段有些累,坐在一株柏树下面的椅子上休息。立刻有个打扮得很朴素的女孩走来,说是某大学勤工俭学的学生,开始推销什么装在小玻璃瓶里便于随身携带的像一片片花瓣样的香皂,还有特别廉价的项链坠什么的。懒得去想这女孩究竟是不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八成不是。对她宣传的那些所谓很难得的项链坠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为了换得一刻安静,最后还是买了一个料器的小青蛙挂坠。小青蛙只有一粒黄豆那么大,翠绿翠绿的,特别可爱,随手挂在了手机上。

果然今天的天气没有辜负人,鲁斯骊站在万春亭南面凭栏眺望,故宫博物院就在眼前,从这里才能感觉得到这真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古代宫殿。她非常喜欢这种眺望的感觉,喜欢这种好像纵观天下的样子。那座古代宫殿,巍峨处极巍峨,细密处又极细密,鲁斯骊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好像有什么在冥冥中召唤着她,就在那座古代的宫殿里。这种感觉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心里狂跳起来,不顾一切地便向下山处的石阶跑去。

景山的万春亭是个游人很多的地方,当她一离开那可以凭栏远眺的最佳位置,早就有人补了上来。一个女老外为了拍照竟站在了明令禁止攀登的栏杆上,因此而被保安礼貌地请下来。女老外从栏杆向下的一跳恰撞到鲁斯骊身上,鲁斯骊全然不顾她在身后用英语丢出抱歉的意思,终于挤到了石阶处。

其实故宫博物院里的游人都已经到了要大批量出端门的时候了。这里闭馆的时间是下午五点,而四点钟就禁止再入内。鲁斯骊匆匆买了票总算是进去了,逆着人流穿过前廷三大殿,从乾清宫往西,前面就是养心殿。

忽然毫无征兆地远处天幕中极亮地一闪,过后便是“咔嚓”一声巨响。要下雨了!鲁斯骊心跳得似要出腔一般。颤着手从电脑包里把备用的小伞拿出来。还是那把黄色的卡通伞,五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着。刚刚撑好,又急又密的雨点子便打了下来。因为快要闭馆了,游人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四处找躲雨的地方。鲁斯骊艰难地左穿右绕,终于进了养心殿的院子。

直奔后殿,蹬上寝殿外面高高的月台,伏在窗上向内张望。可是她很快失望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养心殿的院子里一处一处地找,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常。游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个干净,她必要出去了。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鲁斯骊,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愿意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留在这座庞大的古代宫殿里。也许只有那时候她才真的会找到什么。但是这是不可能的,闭馆后会有人四处搜索,是为了防止有人藏起来盗窃文物,她又岂能做那样的事?

不得不心有不甘地一面向外面走一面前后四处张望。还是五年前的那条路,还是那样的天气,可是她什么也找不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精力遗失殆尽的疲惫。只想快些回家,也许浑然入梦才是最好的安慰。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堵车了。好不容易才蹭到了家。等从地下停车场乘直梯上楼的时候累到了极点,甚至可以忍着腹中渐饥的感觉,只要快点躺在床上才是最好。

走在那个长走廓上,拐弯处前头一段或明或暗,原来是有一处的吸顶灯坏了,正好就在自己家门口,看来进门要先给物业打个电话快点修好。这样的感觉真是遭透了,甚至这种黑暗会让人心里有点害怕。连带着好像身后的地毯上也传来了重重的回音似的,极像是人的脚步声。也许是邻居吧,不敢回头看,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电脑包里拿钥匙。

终于打开门,稍微松了口气。先按门口处吊灯的按钮,很快屋子里亮了,迅速扫一眼,无异常,这样才敢伸手向身后去关门,其实女孩可能都会有点怕黑吧。不过,终于到家了。不想手上好像碰到了什么,是一个人的身子。惊得险些叫出声儿来,果然刚才有人跟在自己后面。想回头,那人却从后面牢牢抱了她,然后便听到“咣”的一声儿,房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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