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小雪。
霜冻满院,冰坠挂屋檐。
屋外自然是寒风刺骨,少有行人。屋内却宛若春天,熏香扑鼻。
萧翰一直很纳闷,为什么贾诩会喜欢这种味道独特的熏香。虽然它不是让人很讨厌,但闻惯了血腥的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还真是有些不自在。
围坐在炉火旁,猪郎跷着二郎腿吭着没调的小曲,舒俊用心擦拭着手中的弯弓,萧翰则带着笑凝视正把炭火挑旺的贾诩。
“你怎么看?”等到贾诩放下火杵,萧翰用手支着下颚问道。
“什么怎么看,都不知道你说什么?”扭着身子从桌上取来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贾诩看都不看萧翰回答。
“刘备的事情呀,他现在可是吕布手下的大红人了。”
“怎么,你怕他抢走司马的生意呀?”
萧翰挠挠头,盯着火盆内跳跃的火星,好似无意地说道:“我不喜欢那个人,总感觉那个人太阴!”
“你只是看不透他罢了!”贾诩不断翻着手中的书,一边把光脚丫子放到火盆上方,一边调侃萧翰道,“你第一次见我不也说我很阴么?当时要不是公子阻拦及时,说不定一个照面你就把我给做掉了。”
“呵呵,哪有——”萧翰讪笑着伸了个懒腰,“你说仲达能逃过这一劫么?”
“难说!”贾诩不耐烦地合上书,双手抱着膝盖说道,“现在三婆逃出了洛阳,很难估计王匡会有什么举措。而且张济算是一员悍将,他带去的一万兵马也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
“要是公子就这样死了的话”,一旁的舒俊凑过脸来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公子被张济杀了,我们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猪郎也来了兴致,他伤得最重,只能半躺在椅上,“是啊,这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会一不小心嗝屁了!”
“你们有什么怎么办,你们又不是司马家的人,别忘了你们是鄱阳基地,萧翰,萧伯达的人!”贾诩一脸严肃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真正该为难的人是我啊,我才十司马家的人,如果公子有什么不测,我才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人都盯着贾诩目瞪口呆,虽然鄱阳基地和司马家一直以来都没什么隔阂,外人眼中包括萧翰在内所有鄱阳基地的人都是听命于司马懿的,但贾诩这次总算说出了司马懿和萧翰之间真正的关系。
贾诩无奈地笑了笑,他摊开手掌尽量让炭火的热量从掌心传到全身各处,“公子曾经无数次跟我说过,他说伯达应该有自己的天地,甚至应该成为我们所有人的主宰,如果不是因为他司马大当家的身份,他早就全身心投入到鄱阳基地的建设中去了!”
“仲达真的这么说?”萧翰微微低着头,其实他一开始建立鄱阳基地的目的就是不想成为司马懿的棋子,想要拥有自己能够控制的势力。
贾诩点点头,盯着萧翰说道:“如果公子真的不在了的话,而伯达又看不上文和的话,那我就只能投靠吕布,协助他杀董卓,诛百臣,死守洛阳。”
“哎呀”,萧翰猛然在腿上一拍大声说道,“刘备是不是也跟你有这相同的想法,他会不会——”
“我看很难说,现在吕布并没有太大的兵权,现在这个时候动手,除了我以外,天下间没人可以做到!”
“好有信心啊!”萧翰心中赞道,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问贾诩,“你好像对吕布很有好感嘛!”
“昨天我去吕布府上无意中看见一个人。如果公子不在了的话,天下很难再有人可以和他一较长短了!”
“我也不行吗?”萧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贾诩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和公子加起来正好能够和他拼一拼,你们两人缺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萧翰不服气地吭了一声,心想自己怎么也都多了几千年的经验,虽然平时不怎么学习,但大脑的发育可是很健全地。
舒服地吐出一口浊气,贾诩接着说道:“所以我不是对吕布有好感,我只是不想和那个人为敌而已。“
“谁有这么大本事让我们的贾诩、贾文和甘愿退避三舍呀?”舒俊笑着问。
“你说错了,不是退避三舍,而是委曲求全!”猪郎心里闷的慌,体内气血不顺。急不可耐地想找机会和舒俊吵嘴。
“你以为——”舒俊的话被萧翰笑着挥手打断,萧翰望着贾诩懒洋洋的样子问:“可是你曾经提到过的那人?那个比你小了两岁的师弟?”
贾诩不置可否,他把脚穿回鞋内,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你们几个还是把心思放在下午劫人的事情上吧,刚才那样的假设不提也罢!”
说完,贾诩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屋外呼呼的寒风让他不得不紧了紧环抱双肩的手臂。
贾诩一走,萧翰连忙走到桌边熄灭了熏香,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自言自语道,“郭嘉,这个名字总觉得好熟悉,为什么偏偏想不起来呢?”
绘儿的小脸冻得通红,她在院内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但说了不会来的张遼果真没有来。天空下着薄薄的小雪,雪花落在绘儿的发上、身上久久都没有溶化。时不时用柔指弹去那些各种形状的雪花,绘儿嘟着小嘴在院内来回溜达。
蹲在不远处的钟宝点上一杆烟,他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望着发脾气的绘儿。钟宝是看着绘儿长大的,张遼被司徒家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教绘儿一些基本的强身之术。
淡淡的烟被风卷走,浓浓的烟香却环绕在钟宝的四周久久不见消散。满足地呻吟了一声,钟宝隐约听到院外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来了!”钟宝将烟杆在石墩上敲了敲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然后他走到绘儿身旁轻声轻语说道:“小姐,接你的马车来了。”
绘儿满脸的不高兴,她跺着脚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地关了起来,这时院子里的五、六个佣人开始往外搬着各种用具和杂物。
十八匹挂着鲜艳彩缎的骏马,三辆经过细心装扮得马车,还有队伍最前面高举着大红花球的七个童男七个童女,董卓场面上的功夫算是做到家了。
车队浩浩荡荡在无人的长街上蜿蜒而行,坐在马车内的绘儿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丫环姗姗的肩膀。
“哥哥怎么没来送我?哥哥不是说绘儿要嫁给真正的英雄的么?”
姗姗微笑着抚mo绘儿的头,她将绘儿抱在怀里低声劝慰。
雪还在下着,风却仿佛停了。
在一棵老树下,杂乱落雪中,萧翰双手放在嘴边呵气,双脚跺着地面活动经脉。在距离萧翰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地摊,这么冷的天里,那地摊卖的却是冰杂子。更让人奇怪的是,地摊生意还好的离谱,除了正在吃的十几人以外,尚有七八人在等待。
这些人都是张遼托萧翰找来的,这些人现在怀里统统都揣着十两金子。
猪郎的伤还没有恢复,舒俊的弓箭太容易被人注意,所以萧翰没带他们两个来,而且萧翰自己也乔装打扮了一番。
车队终于在摇曳声中缓缓而来,当萧翰被树上积雪蒙住了眼睛的时候,那些刚刚还在吃冰杂子的人忽然象饿狼一样朝车队扑去。
护卫的人不多,护卫也只是一些刚刚才入伍的雏儿,他们慌慌张张拔出武器,还没来得及吼上一声便惨死在对方的刀下。
萧翰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他甚至怀疑李儒派这些人就是来送死的。萧翰用手揉着发胀的眼睛,他一边缓缓朝杀场走去一边猜测着李儒可能会有的阴谋。
所有马车外的人在短时间内被屠杀殆尽,惨叫声在这寒冷的冬天的下午四处回荡,其中还有稚嫩未经人世的小孩的叫声。
萧翰头痛的利害,他背过头去,嘴里一个劲嘀咕:“这帮兔崽子做事还真卖力!”
钟宝拼命抵挡着来人的进攻,他一边忍受旧伤口撕裂的痛楚,一边大声呼叫姗姗带着绘儿先走。
萧翰雇来的这帮人得到的命令只有一个,除了女人,其他的一个不留。
杀人的眼神永远不会改变,杀人的眼神永远带着无法消除的血丝。那扭曲了的脸孔和手中发着寒光的钢刀,那为了生计让自己习惯呕吐的杀戮,他们所有人都是来自一个叫做黄巾的地方,他们曾经也有过不杀人的信仰。
而这种信仰却在几年前彻底毁在了萧翰的手中,毁在了萧翰的懦弱和恐惧中,所以他们在没有任何的信仰,他们现在完全成了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这一切都是拜萧翰所赐。
当钟宝被两把匕首穿透胸膛,当他缓缓倒地看着绘儿那受了惊吓的脸孔,当他侧躺在地上看见萧翰伸出手抱走绘儿时,钟宝苦笑了一声,他心里淡淡地说,“遼,你一点都没有让我失望!”
萧翰呼吸急促,浑身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深埋在内心的痛苦每时每刻都绞痛着他的心脏。抱着绘儿柔弱无骨的身子在雪中快步而行,听到身后传来姗姗的尖叫和衣帛碎裂声,还有那帮禽兽****的笑声,萧翰的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他发誓要尽一切办法弥补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失。
绘儿已经晕了过去,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滴。萧翰轻轻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拿匕首抵着自己咽喉的女人,“玉儿,你要是知道我曾经抛弃了数万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你还会崇拜我、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