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随当家师太来到客坐,分宾主坐定,待小尼姑奉过香茗之后,当家师太道出了找阿天的原因。
原来,当朝山东道御史黄尊素的夫人祖籍苏州,为了明春祭扫祖坟而带着子女借居在竹翠庵的后院。黄家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都还是孩童,女儿倒是已经年满十六。这位黄小姐聪慧好学,好琴棋书画,有才女之称。一日在院中遇见淑娘,交谈下来,甚是投机。一来二去就成了闺中之友。谈诗论画,对弈操琴,比较下来,诗词书画,黄小姐不输淑娘,但于琴技上头,就与淑娘相去远矣。黄小姐便求淑娘相授。淑娘自然应允,可问题是,淑娘的住处相邻尼姑们的芸房,弹些高山流水似的雅曲还则罢了,要是弹些凤求凰之类涉及男女之情的调调就有些不妥了,但琴曲中若是少了这调调也就无趣了。于是黄小姐便提出,让淑娘搬到后花园中和她同住。但淑娘却不愿意。当家师太问她原因,淑娘说是一旦住进了后花园,阿天来看她就没这么方便了。当家师太便劝她,说是原本的住处还给她留着,阿天来的话,自会让小尼姑叫她,不会误了他们母子的会面。可淑娘以太麻烦为由还是不答应。当家师太来找阿天,便是想让他劝说淑娘同意搬到后花园中去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阿天正愁无处打听这个黄小姐的身份呢,这下全弄清楚了。心中窃喜不已,对着当家师太拍下胸脯,说是一切包在他的身上。阿天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本想立刻辞别当家师太去母亲那里当说客,可眼睛一转,见这客坐甚是气派。房间敞亮,座椅几案皆为红木。中间设有佛龛,内供一尊缅玉如来涅槃像。下陈香案,摆有果珍,方耳鎏金小鼎染着檀香,异香扑鼻。阿天不由得心中一动,就问当家师太,昨日敬奉来的香火数目可对?可足三年之数否?
当家师太答曰丝毫不差。
阿天便装腔作势地埋怨了大伯婶娘一番,又描述了昨日装神弄鬼之无奈和艰辛,再讲了讲今日因此而受的委屈……
所有的话都紧扣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我为了你们庵堂的三年香火钱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啊!
当家师太见多识广,“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原本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一下子变得这么世故,让她不由得不多念几句“南无阿弥陀佛”,感叹世人庸俗,弘扬佛法任重而道远。
雁过拔毛,见者有份。也算是国人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各家小厮替主人来敬奉香火时,竹翠庵也多少会给来人一些好处。但像阿天这样身为主人,这般暗示着索贿倒是少见。好在当家师太知他的底细,也能够理解。便道了声“天少爷宽坐片刻”,就进去封了十两银子,拿出来交给阿天。
阿天也不客气,收入怀中,道了句“人穷志短,还望师太海涵。来日发达,自当重报。”便离了客坐,重新往母亲住处而去。
言语这般直接,受贿如此坦然,当家师太愕然不已……
淑娘已经从往事的回忆中醒过神来,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见儿子去而复返,便问他何事?
阿天也不啰嗦,直接就将当家师太找他的事告诉了母亲,劝母亲住到后花园去。说是自己接下来要勤工用读,一个月也就来个一两次,不碍事也不麻烦。
淑娘听儿子说要好好读书自然高兴,但还是有些犹豫,显然她不愿意搬进去住并不是是单单这么一个原因。
阿天追问,淑娘却不肯道明。阿天没办法,只得撒娇说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当家师太,母亲要是不允的话,自己都没面子啊。又说如果和黄家母女关系搞好了,以后让她们在黄御史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对自己将来的前程或许有所帮助。
淑娘虽然说了句“天儿,功名要靠真本事去夺,千万不能存什么邪念”,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说到了功名,淑娘自然又把话题引到了读书上头,刚才被往事乱了心绪,让这小子蒙混了过去,这回可得好好敲打敲打他,不能放他轻易过关。
阿天的学业是淑娘的一块心病。虽然七岁的时候,按照老太爷的遗嘱,阿天就进书房和顾云卿一起跟着先生读书,然而,也不知道是他自身资质的原因还是因为时常受扰于诸如顾大奶奶母子的欺负之类外界影响的缘故,学问长进很慢。就在前段时间,先生在被顾云卿作弄了一回后,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怒而辞馆而去。顾大奶奶见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也就没有再请先生,乐得省下这笔开支。这可急坏了望子成龙,一心盼着儿子承其父志的淑娘。可她要钱没钱,自身也不自由,又能怎样?
所谓瘌痢头儿子自己喜欢,淑娘是不肯承认自己儿子是块朽木的,自己和他爹都是一肚子的学问,学什么像什么,儿子能差到哪里去?如今不行,只是没开窍而已。淑娘思来想去,决定自己来当先生,于是便有了刚才替儿子布置功课之举。
阿天听母亲又来啰嗦学业,知道不给她个明确答复是过不了关了,但他又实在不愿按母亲说的去做。十天时间,这么多的东西要背,这么些文章要做,他还哪来的时间做其他事,穿越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读四书五经的?要么先答应下来再说,可到时完不成的话,骂几下打几下都没什么,气坏了这个娘,可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想来想去,阿天灵机一动,便跟母亲说,娘虽然学问好,但又没参加过科举,你来教我的话,路子肯定不对。
这一点淑娘又何尝不知,叹息一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阿天就说他倒是有一个办法。
淑娘便问是什么办法。
阿天说陈文廷陈家不是办了个家族塾堂吗?他可以跟兰婠说说,进陈家塾堂去读书。
淑娘一听,甚喜,说是如果真能进陈家塾堂的话,那她就放心了,如今陈家所聘的塾师乃是周顺昌,学问大家,为人古板,教徒极严。可这究竟是陈家的家族塾堂,你一个外姓人,陈文廷能答应吗?
阿天笑道,不试怎么知道?兰婠热心得很,应该没什么问题。
淑娘摇头,说别看陈大人宠着女儿,但不是什么事都会依着女儿的。
阿天嘻嘻一笑,拍着胸脯,说是没问题,让母亲敬候佳音,便乘机退了出来。
经过这两天的事,这个儿子已经让淑娘捉摸不透了,但愿有着丈夫的保佑,他的学问能和他的性子一样,有个巨大的变化。
此时,乌金西坠,已是黄昏,备弄里的油灯尚未点燃,有些幽暗。阿天刚刚踏进备弄,忽然旁边一扇门咿呀一声打开,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阿天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