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是二师太啊!”阿天笑着招呼道。虽然不想见,但见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二师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不语。想见得要命,见到了却有些害怕。
只几日功夫,原本泼辣凶相的二师太的眉目神情已然变了,眼里含着情,神里却藏着忧。想到这种变化是由自己造成的,阿天心里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怜悯。
“怎么了?”阿天走到二师太身前,明知故问。
二师太依旧没有说话,但眼睛红了,哀怨地看着他。
有没有搞错?是你主动把我拉进芸房的,怎么搞得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阿天有些烦了,欲出语刺刺她,但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在伙房先挑逗的她,又怎会有后来的事?唉!沾花惹草最怕的就是遇上这种女人!
阿天心中无趣,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敷衍二师太几句后脱身,却听到外面传来“二师太。二师太”的叫唤声。
二师太闻声,略一整容,赶紧转身迎了出去。
阿天朝门外看去。来的是一容貌俊俏的青衣小婢,见到二师太后,上前嘀咕了几句,便拉着她要走。二师太跟着她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叫道:“天少爷,你先坐着,我替你去叫顾二奶奶。”
阿天顿时轻松起来,含笑点头,却正遇上青衣小婢回首好奇的一瞥,四目相交,青衣小婢没由来地脸一红……
淑娘很快就来了,见面就问起昨日阿宝送来的“黑里俏”是怎么一回事?
阿天便把昨日之事简略地说一遍,自然是能让母亲知道的就讲,不能让母亲知道的或是会让她担心的就不讲。
淑娘对于儿子的义举,嘴上自然不能说不好,但作为母亲,作为见惯了世态炎凉的过来人,心里不以为然之余,也为儿子这种多管闲事的脾气感到担忧。于是,嘉许的同时,话里话外诸多训诫,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不得再去青楼这类的场所。
父亲要是不去青楼的话,怎会遇到你,又怎会有了我?阿天心里好笑,嘴上却喏声连连。
接下来,阿天便把话题转向顾云卿此举的用意上头,跟母亲道出了自己的不解。
淑娘刚才听儿子讲诉经过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听儿子问起,略一沉吟,也不再隐瞒,便把怀素《千字文》贴的事告诉了阿天。
正如顾大奶奶猜想的一样。顾老太爷确实在顾一凡中举之后把顾家的传家之宝——怀素的《千字文》贴给了他。而顾一凡在和淑娘结为秦晋之好的当夜,又把字帖交给淑娘保管,以示其心诚。
阿天自然知道怀素真迹的价值,听后的心情和顾云卿当初知情后的心情没什么两样:发财了!
“敢情他们是意在字帖啊!”阿天嘴角挂着冷笑,自言自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淑娘轻轻一叹。
“那……《千字文》贴还在母亲这里吗?”阿天颇有立刻就开开眼界之意。
淑娘又是一声叹息:“如今为娘这里也只剩下半本了。”
要么在,要么没了,怎么冒出个半本来?阿天一愣,诧异道:“半本?怎么回事?”
淑娘默默地看了儿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原来,当年淑娘有孕,顾一凡染病,家中已经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可顾一凡依然不肯回去向父亲服软,也不愿去向亲戚朋友告贷。这时,正巧好友沈自徵自吴江来城中探他,见此情形,慷慨赠银百两,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顾一凡天性孤傲,白白受人恩惠,心中郁闷,言谈中颇有流露。
沈自徵知其脾性,一时又不知如何劝解,见淑娘挺着个大肚子忙来忙去,话题一转,忽然提及自己的妻子刚产下一女,说是你我情如兄弟,既然嫂夫人马上就要生了,不妨亲上加亲,结个儿女亲家。
沈家乃吴江大族,书香世家。顾一凡自然乐意。二人约定,若淑娘产下男儿,两小便是夫妻,如若淑娘也生个女儿,便让他们结为姐妹。
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还有人来结腹中亲,顾一凡对沈自徵感激万分。当下就让淑娘拿出本就分为上下两贴的《千字文》贴,将《下帖》交给了沈自徵,说是以此为聘。
沈自徵知道《千字文》贴是顾家传家之宝,价值千金,便以淑娘腹中男女未明为由,不肯受。
顾一凡倔劲上来,说是你此时不受,就是心不诚,看不起他。如果淑娘也生女孩的话,你再送还便是。
沈自徵本就是豪爽之人,见他这么说了,便哈哈一笑,接受了下来。
从此,这《千字文》贴,便一分为二,上贴在淑娘这里,下帖在吴江沈家。
阿天听罢,忽然冒了个指腹为婚的老婆出来,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好半晌,才醒过神来,问母亲沈家如今的情况。
淑娘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告诉儿子。得知顾一凡病逝,淑娘生下男儿后,沈自徵以亲家翁的身份前来吊唁。顾老太爷能认下阿天,淑娘得以庇身竹翠庵,获十八年之约,沈自徵也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然而自此之后便断了音讯。
前几年,淑娘见阿天学业无成,也曾想让他去沈家读书。就请此处的当家师太去打听沈家的情况,没想到,结果让人大感意外。也就在阿天出生不久,他的那个指腹的老婆就夭折了。这还不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沈自徵夫妇连生三子,个个早夭。沈自徵神伤心冷,一个人北上京师,游历塞外去了,已有经年未归。家中只剩下了她的老婆,领养了一个亲戚家的女孩,相依为命,苦度时日。
淑娘闻讯,知道这门亲事是黄了,但要不要去索要《千字文》下帖?她为难了。不去要,心有不甘,这是顾家的传家之宝,也是丈夫唯一留下的有价值的物品。她还想靠着它解决儿子的亲事呢。去要,怎么要?一来沈自徵不在家,你去向谁要?二来,沈自徵过去有恩于己,如今人家子女皆夭,多灾多难,她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思之再三,淑娘只得打算等阿天再大一点了,最好是中了生员之后,以小辈看望长辈的名义,去沈家一趟,看看沈自徵夫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千字文》下帖还在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