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是黄家的长女,闺名凤娲。这个名字起得有些奇怪,但和她三个弟弟的名字宗羲、宗炎、宗会加在一起,就能知道其父黄尊素的用意了。
中国神话中的太古三皇是伏羲、女娲和神农,神农即为炎帝。长女为娲,长子、次子分别为羲和炎,而三子为会,敢情黄尊素想要太古三皇齐聚黄家。其心太贪,或许也是其短寿的一个原因吧。
凤娲今年正值二八妙龄,不但长得貌美,更兼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有余杭才女之称。只因父亲常年在外为官,母亲又体弱多病,其十岁过后就开始代母料理家中诸事,至今已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真可谓是一个品貌双全,贤妻良母型的姑娘。
凤娲样样都好,可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心重。这也难怪,十六岁正是少女多梦的时候,她却要为这一大家子的事操心,虽然仆婢不少,事事不用她自己动手,但就拿拿主意,动动嘴皮子也够劳神的了。而且,遇到为难和委屈,怕多病的母亲担心,还无处可去诉说。
这次来到苏州,借居竹翠庵,遇到了淑娘,彼此性情相投,才学相近,虽说年龄差了一辈,却也正填补了相互感情的缺失,以至于亲如母女,无话不谈。
此时见淑娘问及和大弟起争执的缘由,凤娲便简略地把经过讲述了一遍。
姐弟下这盘棋的起因前文已经说过,不再啰嗦。话说凤娲从母亲那里回来,黄宗羲也刚好从阿天那里学艺而归,姐弟二人接着续下。
凤娲以为自己吃了弟弟一条龙,他下不了多久就该认输了。而黄宗羲的招数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是打将就是无理手,使人觉得他是在垂死挣扎,在搅棋。这也更加加深了凤娲的优势感。
可是数十手过后,凤娲却忽然惊觉弟弟一开头那些看似满盘胡下的棋子,大有撒豆成兵之妙,自己得子而不得势,大局危矣!她赶紧摆正心态,认真应付。可为时已晚,又是数十手过后,她已成必败之势。
凤娲在苦思无策之下,忽然察觉情形不对。弟弟从续下开始,几乎就是落子如飞,根本没见他动过脑筋,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她承认她的这个大弟绝顶聪明,天赋在她之上,她也相信,假以时日,弟弟的棋艺一定会超过她。但绝对不是在现在,否则也就不可能一开始就被自己吃掉一条龙。由此她断定,弟弟这续下的棋绝对不是他自己钻研出来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支招。于是也就出现了姐弟争执的一幕。
淑娘听凤娲讲完,又由她把棋重新摆过一遍后,也看出黄宗羲前后之招法判若两人,联想起刚才在自己房中见到的棋子棋盘以及儿子的说话,便猜到了个大概。但她又怎可能去当面戳穿黄家大公子呢?便以自己水平有限为由,打了个哈哈,建议姐弟二人重新下过。
凤娲暗骂淑娘滑头,但自信再下一盘的话断不会输,便点头称好。
黄宗羲则是一口拒绝,咬定这盘棋必须作数。其实他不是在乎一盘棋的输赢,而是在乎能不能留在苏州。
凤娲便以他心中有鬼故而害怕相激。
黄宗羲没上姐姐的当,可说的话却有毛病,他竟然对着凤娲要她“大丈夫自当言而有信”。
凤娲自从认识了淑娘之后,有了可说话之人,性情也开朗了不少,便抓住了弟弟的口误,戏曰自己是女子,不是大丈夫,说出的话可以不作数。如果他不肯重赛的话,她立马去跟母亲说,让人送他去京城。
这下黄宗羲傻眼了。只得退一步:同意重赛,但要在三日之后。同时,赛前还要立下字据,免得到时有人又要赖账。
凤娲知道这三天里必有蹊跷,而她也正想弄清其中的缘故,便欣然应允。
姐弟二人说定过后,黄宗羲离去。凤娲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二师太,又看了看淑娘,自言自语道:“这庵堂之中莫非有围棋高手不成?”
淑娘只做不知,而二师太笑道:“这里呀,只有我家师父略懂一二,可顾二奶奶得让她二子,高手是谈不上的。”
“这倒奇了!”凤娲眉头微蹙。
“呦,时候不早了,贫尼得去伙房看看了。”二师太嘀咕一句,转身而去,可出了房门却又撩帘探头进来,笑着对淑娘丢下一句:“庵中没有高手,自然就是外来的。二奶奶,您说对吗?”
凤娲听她话中有话,正想叫住她,可二师太已然去远。
“淑姨,二师太刚才这话是为何意?”凤娲一脸疑惑地看着淑娘问道。
淑娘想起今天阿天来庵堂,是二师太来报的信,便知道她看到了阿天和黄大公子下棋的情形。此时小姐这么问,她倒有些难以回答。和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谈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子,似有不妥。她只得推说不知后也起身开溜。
“我倒是有点明白了。”淑娘前脚出门,小丫鬟霜儿望着晃动着的珠帘就开口说道。
“嗯?”凤娲诧异地望着她。
“如果小婢没猜错的话,今日给大公子支招的高手应该是顾二奶奶的儿子。”霜儿闪动着圆圆的大眼睛,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他……”凤娲脱口而道。她上次去淑娘那里,出门时见到过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当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后来想了想,既然能在庵堂的后院出现,那一定就是淑娘的儿子了。她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千金小姐,黄家家训森严,除了家中的男子外,她平时几乎就见不到其他男子。更没遇到过这样痴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的男人了。所以她对他可谓印象深刻。
“小姐认识他?”霜儿吃惊了。
“不……不认识。”凤娲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掩饰见过他的这个事实,“我不是听师太们说起过他起死回生的事吗?”
霜儿“哦”了一声后先告诉凤娲她刚才去找二师太时见到阿天的事,随后又道出了她的分析:大公子的活动范围不会超出庵堂的后院,而今日来过后院的外人,应该就只有这位顾家二少爷。再结合刚才二师太和淑娘的言行,她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小丫鬟的分析合情合理,凤娲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位顾二少爷真有这么高的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