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可能做到人人干正事,个个是良民,总会有社会闲杂人员的存在。这些人在唐宋被叫作“闲人”,在明代则被称作“逸夫”。逸者,游也,逸夫者,游惰之民也!很贴切也很文雅的称谓。其实通俗一点,也就是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流氓”,宋代的“捣子”,明代的“光棍”。现代人往往把未婚男子也称作光棍,还派生出了“光棍节”,如果咬文嚼字的话,有点不够准确。清代有一位李姓作者在《俗语考原》中是这么说的:“俗谓无赖以敲诈为事者为光棍。今俗也以无妻之****,谓为光棍汉。”这种解释比较全面,也体现出了中国文字“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的博大精深。
明代的光棍,以松江、苏州二府为多,所从事的活动主要限于两个方面。一是在公门中讨生活,阿谀奉承那些役吏皂隶,也即帮衬公门,夤缘害民。如当时衙门中的小牢子,野牢子、帮虎等,都由一些市井游手之徒投充。有点像现代意义上的“警匪一家”。二是在市井游逛,不务生理,专干为非作歹的一些事,扰害市井百姓。
在明初,光棍往往还是单个最多也就是五六个结在一起行事,但到了明代中叶,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经济的发展,无业游民和市井小儿越来越多,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渐渐地就开始结帮成派,于是就有了前文所提到的“打行”这一类组织的产生。
“个个手提淬筒,人人肩著粘竿.飞檐走线棒头拴,臂挽雕弓朱弹.架上苍鹰跳跃,索牵黄犬凶顽.寻花问柳过前湾,都是帮闲蠢汉。”这是明代小说《檮杌闲评》中对光棍的描述。此词相当通俗,自不待释,但从中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这些光棍与富家不良子弟臭味相投。
邱天霸便是这么个富家子弟。他自小好舞枪弄棒,也颇有学武的天分,在而立之年中了个武举。这在以文著称的吴地是相当稀罕的事。但他家境殷实,又是独子,并不愿去沙场拼杀,以免马革裹尸而还。于是就顶着个武孝廉的名,上结交官员权贵,下豢养些鸡鸣狗盗之徒,美其名曰姑苏小孟尝,实则上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因他武举的身份,为人也豪爽仗义,渐渐地就成了苏州打行的首领,地方上的一霸。
“促织轩”其实就是一个赌场,平日里掷钱、投壶、藏钩、猜枚、骨牌、马吊等等,应有尽有,和一般的赌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到了秋季,便以开局斗虫为主。因为到了这个季节,江浙好斗虫的豪客会齐聚于此,其赌注之大,让人咋舌,一季下来的抽头,便能抵过其它赌项的一年。邱天霸一到这个季节就像是猫到了春天一样,特别的兴奋。
蟋蟀有冷热之分,秋分前的是伏虫,称“热虫”,秋分后的是霜虫,称“冷虫”。斗虫主要是斗冷虫,因为热虫早熟也早衰,到了白露就老态龙钟上不了场了。
每年秋季一过白露,即是冷虫争斗的季节,到了寒露节气,是斗虫的兴盛期,最后的压底之战则是霜降。这有点像是现在的世界杯足球赛,寒露之前是小组赛,寒露过后是淘汰赛,而霜降之战就像是最引人注目的决赛。
此时秋分过了没多久,还没到寒露,所以对“促织轩”和邱天霸来说,这时的虫局还都是小儿科,还没到赚大钱的时候。最赚钱的当然是最后的霜降之战。按往年的惯例,这一战将由此前胜率最高的两位斗家携其最好的虫子出斗,到时,斗家不菲的押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场外看客的跟花会达到百万银两之巨。
对于霜降之前的虫局,一般来说,邱天霸只是抽头,并不参赌。但霜降之战,他总会重重地押上一把,而且大都能押准。这是因为他是组织者,“眼力”自然要比一般的赌徒要准。就像世界杯一样,谁能最终捧起大力神杯,布拉特一定比谁都看得清。
这种“眼力”其实是一种掌控,这就需要邱天霸从一开始的虫局中去筛选他所希望进决赛的两位斗家。
今日顾金两家的虫局,其实就是一场让他挑选最终斗家的小组赛。谁输谁赢,邱天霸并没放在心上,但忽然冒出个从未听说过的阿天,这让他来了兴趣。因为阿天的反败为胜在他看来很有戏剧性,而戏剧性往往能为大赌局下赢大钱创造最好的条件。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他的靠山,也是他这个“促织轩”的合伙人李公公,也同样对阿天产生了兴趣。散场后,两人一商量,便决定连夜将阿天找来,掂量一下这个小子究竟有多少能耐,是不是他们今年这个秋季大赌局中所需要的斗家。
……
阿天一下轿子,就感到了一点鸿门宴的味道。因为除了刘老二之外,“促织轩”的门口并没一个来迎候他的人。而且看门的两个大汉都是一脸的漠视,殊无贵客临门所应有的恭敬。
进了“促织轩”,刘老二把阿天引进了后院的一座大厅。大厅之上灯火如炬,十几个高矮胖瘦不等的汉子站列两旁,个个挺胸凸肚,一脸的凶相。正中一红木靠椅上坐着肃容冷面的邱天霸。
阿天一看,乖乖!怎么搞得像衙门的公堂似的?这哪是请自己来叙话呀?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犯人来审问嘛!
果不其然,见阿天走了上来,邱天霸厉声斥道:“顾云天,竟敢在我‘促织轩’使诈作弊,你好大的胆子!”
这大厅上的威势,连同邱天霸的声嘶力竭,对阿天都没起一点作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惧色,平静地往两旁看了看,微微一笑,对着邱天霸道:“这就是你邱老爷的待客之道吗?”
“哼!”邱天霸一声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阿天同样鼻子哼了一声,带着轻蔑的神情,不屑地摇了摇头,也不说话,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舒舒坦坦地往上一坐,继而撩起袍来,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