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你这般拉拉扯扯,若是被人瞧见了误会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就不好了!诶…疼…”苏小烬一边哇哇大叫一边被方君乐扯进了府中。
方君乐充耳不闻,也不理会府中家丁仆人的目光,大步拖着苏小烬进了书房。苏小烬咬着后槽牙,若不是公子教她韬晦之计深藏不露,她早就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方君乐大喇喇地坐在太师椅上,勾了勾手指。苏小烬脚像生了根一般,直挺挺立着不动。“方方方大人,你有话就直说。没话咱就此别过。”
“唉,你对我这态度,我真的很伤心呐。”方君乐抽了抽鼻子,做泫然欲泣状。
苏小烬就近寻了张椅子坐下,丝毫不理会九门提督大人可怜兮兮的模样。“方大人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方君乐取了枝笔在手中把玩:“猜对了一半。确实有问题要问你,但不是我要问,我也是受人所托。”
“问吧。”苏小烬爽快地应了,至于是否说真话也全在她心意。
“十二月二十七日酉时你在何处?”方君乐仍旧是笑盈盈地,但苏小烬却感觉到了他目光里的寒意。那一****正在安定门杀武文德!
“寻常那个时间我和小白在晴姨处玩耍,但是那天遇到了邱大哥,就一起出门赏雪去了。”苏小烬面上一派悠然。丝毫未觉有何恐慌。
这便是半城最好的杀手,寻常人觉得杀人是罪过,但对她们来说却如吃饭一样寻常。如果你吃惯了米饭,就算吃一辈子而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何处赏雪?”方君乐双目如星辰一般,似要照进人的心里。
“崇文门外的城郊西凉亭。那儿开了许多梅花,改日你该去看看呢。”苏小烬欢喜道。方君乐也笑了起来:“你陪我去我便去。”
“我这一阵子可忙了。顾大哥刚被放出来正在休养,我还要和常先生一起照顾生意,没时间呢。”苏小烬顺利转移了话题。
方君乐便也顺着她信马由缰地聊了半晌。苏小烬也不急着走,两人在府中湖心亭小酌了几杯。
若是九门提督大人不总那么孟浪,苏小烬会觉得这还是个不错闺中好友。只是方君乐三两句总要撩拨她两句。
湖心亭周围挂满了红灯笼,湖中五彩的莲灯忽明忽暗地闪烁。方君乐手握成拳斜撑着头,慵懒地瞧着伊人:“小烬,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识那一日,也是这遍地河灯……”
苏小烬看向满池的河灯,心中却记得不甚清楚。她酒量不深,每每多饮几杯便会醉。她与半城其他杀手不同,他们谨小慎微时时都提高了警觉,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刀下亡魂。
方君乐瞧着苏小烬迷惘的神情便知她记得不甚清楚,如若不然也不会由着他抱回家。毕竟她可是价值三千两黄金的杀手血舞!
“我只记得你说这河灯承载了死者的亡灵。”苏小烬看着满池的河灯,“那你这儿岂不是拘了许多亡灵?”苏小烬坏笑了起来,“哦,我明白了。方大人一定是想有什么美艳的女鬼半夜自荐枕席聊解寂寞!”
“本大人在你心里就这么欲求不满么!”方君乐冷哼了一声,“不过本大人很开心你还记得当日的话。本大人问你一句,你信么?”
苏小烬一愣,没料到他忽然这么问。满池的河灯明灭闪烁,像一只只眼睛。在看方君乐满面殷切,苏小烬想了想,颔首:“我信。”
方君乐忽然笑了起来。苏小烬以为受了骗,有些着恼。“笑什么?”
方君乐不答,目光落在河灯上,恍惚想起那一日他们相遇的时光。他自幼双目便能通阴阳,总会瞧见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无论他说与谁,最后总会瞧见旁人露出惊恐的神情,然后避之不及。后来,他学会了三缄其口,偶尔也只是当个笑话讲讲。
只是那天在桥上,他确实瞧见了武文德的魂魄。那肥胖的魂魄因为浊气太重飞不起来,随着河水打着滚,甚是可笑。但那魂魄在见到他身边女子的一刹那忽然面色狰狞,嘶吼着伸出厉爪。
方君乐于是出言试探,却见她笑得开心,一双眼中不掺杂质。第一次,方君乐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异能。但当他抱住怀中人时,这个念头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不胜酒力的女子分明是武道高手,甚而与邱傅山不相上下!
今日方君乐一番试探,她的身份却越发云山雾罩。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只是武文德的魂魄又不可能骗他。方君乐暗自捏碎了手中的纸条。
那么便等待三日后范崇骁的寿宴上见真章了!
古野镇国大将军范崇骁乃是三朝元老,年过半百,膝下一子一女。其女范窈欣素有贤德之名,当朝皇后曾赞曰:有母仪天下之风。
其子范肴天为人忠厚,踏实肯干。自幼随大将军上战场,年纪轻轻已然战功赫赫,军中上下交口称赞。
今年是范崇骁五十五岁寿诞。古野的风气,年逢双要大办一场,宴请所有亲朋来祝寿。大将军府的请帖如堂前燕飞散自各家。甚而包括了刚从里面放出来的顾青檐。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此刻正一瘸一拐地在范府与各色官员应酬。之前在刑部大牢真是好一番折磨。
常仲则捧着礼盒与一众下属一同立在一侧。常仲追随顾青檐多年,见惯了各种场面,对一切官场上的虚与委蛇都视若无睹。
他正默默将都尉府中一切收入眼底,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常仲转身看去,却是一个个儿不高,相貌清秀的小厮。那小厮的眼睛明亮,似岳明潭的潭水那般。小厮露出一丝纯真的笑容,与这虚伪的官场形成强烈的反差。
“先生礼盒想必也抱累了,我家主人命我领先生将礼盒放下。”
常仲不由得对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厮心生好感,便随他去了。常仲走了一路,目光却收不回来。都尉府的布局可谓巧夺天工,融合了奇门遁甲之术,构成了一个精妙的阵法。寻常人一旦闯入,怕是九死一生。
小厮带着常仲走了许久,却越走越偏。常仲这才收回神思,觉察到不对劲。便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小兄弟,我们这是不是走错了?”
那小厮回过头,面上带着天真的笑意:“没错,就是要没人的地方才好。”常仲意识到不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退几步,扭头欲跑。
那小厮身形凌厉,劈手将常仲击晕。小厮散了发,桀桀地笑着扒下了常仲的衣衫,贴好鹤生事先做的人皮面具。
苏小烬学着常仲的姿态踏入花园。范崇骁的寿宴于露天举行,幕天席地,两边挂满了灯笼,映得人红光满面。
人群之中,苏小烬学着常仲的神色,漠然地立在一旁。不多时,顾青檐踱了过来,见到苏小烬,不由得舒了口气:“常仲,你怎么乱跑?方才我寻你许久都不见你呢。”
苏小烬学着常仲的语气回应道:“我方才内急,如厕去了。”
顾青檐眉头微蹙,瞧了苏小烬一眼。苏小烬心头一紧。想这顾家二公子也是有一番手段的,不会如此轻易拆穿了她吧?
顾青檐忽然笑着拍了拍常仲的肩膀:“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一会儿酒是不会少的,还是先去方便一下能多喝点儿。走,带路去。”
说着便推着苏小烬走在前方。苏小烬无奈,只得在前方引路。对待顾青檐不能像常仲那么简单粗暴,毕竟苏小烬还指着一会儿利用送礼盒的机会接近范崇骁。
但麻烦的是,苏小烬并不知道范崇骁府邸的茅房在何处。七弯八拐,顾青檐在身后敦促道:“老常,你方才不是去过么?怎么现在还没到?”
苏小烬眼珠子一转,手一摊:“我方才也寻了一圈,却是没寻着。不如,咱一会儿再去?”
“不行啊,急啊。”顾青檐锁着眉头,掰过苏小烬的肩膀一脸认真,“老常,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我早上吃了你的驴肉火烧,在故意整我?”
“哪儿啊。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公子想多了。”苏小烬连连讪笑着,目光四扫,见到一队侍卫走过,顿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跑了过去。
问清了茅房的位置之后,苏小烬便领着顾青檐直奔茅房。顾青檐并不急着进去,而是一把勾住苏小烬肩膀:“老常,方才你说你也没有解手。不如咱俩一起。”
苏小烬忍住涌上胸口的血气,推脱着:“不不不,公子请先。”这顾家二公子果真与他的账房有染!
“来来来,都自家人,别不好意思。怎么扭捏得跟大姑娘似的。”说着便推着苏小烬进茅房。苏小烬抵死不从,顾青檐却是一力坚持。
苏小烬终于火了,回身一把推开顾青檐,横眉怒目:“姓顾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拆穿我身份了就直说!你这是要耍我吗?!”
顾青檐退后了几步,终于凶相毕露,坏笑着瞧着苏小烬:“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拆穿么?”
“是因为我说话语气跟常仲不同,还是今早你根本没有抢常仲的驴肉火烧吃?”苏小烬瞪着顾青檐,回想起来,他字里行间应也是设了圈套才有所乖觉吧。
顾青檐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今早我确实抢了常仲的驴肉火烧。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比常仲矮了整整一个头!你们这些做贼的能不能专业点儿啊?!”顾青檐只道有人假扮常仲,却并不知眼前人便是苏小烬。
苏小烬恼羞成怒,一把拔出腰间的刀抵在顾青檐的脖子上,威胁道:“你才是贼!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杀手血舞!现在开始我就是常仲!你必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断了你的子孙根!”
顾青檐倒吸了口凉气,立刻笑容可掬道:“是是是,一切都听姑娘的。”
苏小烬这才收了匕首藏于袖中,拎起方才丢在地上的礼盒,催促着顾青檐回宴客之所。
大半宾客都已落座,顾青檐在家丁的指引下落座。但甫一坐下,顾青檐就觉芒刺在背。抬眼看去,原来自己坐在范崇骁的正下首。
宴饮排座向来讲究,除却官阶外便是亲疏。顾青檐无一官半职,下首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更让顾青檐坐立难安的是立在他身后的这个有些傻乎乎的杀手。她这么冒冒失失怎么能成大事?若是一不小心被捉了,岂不是又要害他受一番牢狱之灾!
尽管顾青檐并不想与三皇子结盟,却也不想得罪三皇子。
不多时,范崇骁披着一身褐色大氅出现。面容饱经风霜,五十多岁的年纪竟好似鹤发鸡皮的老头。只是那身子骨很硬朗的模样,一双眼睛如虎狼一般环视四周,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势头。
范崇骁的目光转到顾青檐身上之时,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和善的笑意。顾青檐只觉毛骨悚然,这笑容分明是一个做生意没本钱的人看到了一座金山。
“下官祝将军寿比南山。”一名中年男子上前奉上礼物。苏小烬目测了一番,也不过是金银财帛。范崇骁看都没看一眼,只示意手下人收下了。随后又殷切地瞧着顾青檐。
顾青檐见此情形,知是逃脱不过,只得起身。苏小烬两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正中。苏小烬低着头,弓着身子,捧着礼盒,诚惶诚恐。
“都闻顾家二公子心思奇巧,不知今次老夫寿辰能收到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范崇骁行军打仗厉害,但场面上的功夫却不怎么应付得来。此番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他人情世故之事上的极致表现。
“顾某不过区区一名商人,所备之礼也比不得各位大人丰厚。”说罢眼神示意苏小烬上前。苏小烬捧着礼盒前行了几步。顾青檐打开礼盒。这一举动不由得令在场众人侧目。
古野风俗,所赠之礼由主人家私下里拆开。当面打开贺礼的做法,确实不妥。
当礼盒打开的一刹那,全场鸦雀无声。方才觉得这做法不合理的人,此刻觉得——顾青檐简直是在恶意捣乱!
一柄乌黑的显然没有开刃的刀孤零零地躺在礼盒之中,与镶着宝石的奢华礼盒形成鲜明的对比。范崇骁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有意思。顾二公子此刀有何说法么?”
“乌金古刀,削铁如泥。范大人英雄豪杰,自然得配得一把好刀!”
“好好好。”范崇骁眼前一亮,刀剑果然对了他脾性。他从座位上步下,几步走到苏小烬身前,伸手欲取那边刀。
顾青檐额头出了一层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身边这个杀手什么时候会出手。范崇骁举起那把刀,凌空挥舞了几下。忽然劈手向苏小烬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