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烬穿过白塔下层,素色长裙不染纤尘。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昨日方才如白塔的江湖客们此刻似换了个人一般。
昨日还意气风发,今日却萎靡不振。一日不见,之前眼中灼灼的光芒已经熄灭了大半。这便是半城的手段,入得这座城必会将你先置诸死地。至于能不能生还便看你的造化了。
沈碧依却是异常的亢奋:“小烬,你说大师父会不会将此次任务失败的那人交予我做药人?”
“那么你希望是钟蓝旗多一点呢,还是睦芾多一点?”苏小烬认真地与沈碧依商讨起这个问题来。
“我觉得鹤生的可能性大一点。”沈碧依笑吟吟道。两人穿过第六层,中三层的杀手总是杀气凛然,目光阴冷。
“原来碧姐姐这么看好我啊。”鹤生忽然从房梁上倒吊了下来,六层的杀手刀剑已尽皆出鞘,犹如惊弓之鸟。三人却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他们能跻身中上层已然不易,但却永远只能止步于此。苏家始终相信,真正的绝顶杀手应该是纯净的。他们早已被尘世沾染,再也无法成为纯净的杀人的利刃。
沈碧依嗤笑了一声:“我们几人只你最不济。若不是小烬总是偷偷帮你补刀,你怕是早就见阎王了。”
鹤生也不恼,而是笑着跟在两个人身后,一如小时候。
七层塔尽皆是些七八岁的孩童,一个个瞧着苏小烬三人的目光都带着憧憬。那便是他们可能的将来。只是在他们抵达这将来之前,大半甚至全部都可能会死在这台阶之下。即便能得偿所愿,那通天的道路也是由同伴的尸体构筑而成。
七层塔的岁月于每个人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只是对于眼前这三人而言,却也不是什么难以回首的噩梦。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同伴甚至无法在他们心底泛起涟漪。
八楼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已经是开了刃的刀,任何一把都已经可教江湖变色。此时此刻他们像雕琢半城的璞玉,良好的材质为底子,隐约可见未来的价值连城。他们瞧向三人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跃跃欲试。人人都想试试自己是否已经有这个实力可以进入苏家最核心的那一层的世界。那个写满了传奇的世界……
终于来到九层塔,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十二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排成两列,如同十二块牌位。他们便是苏家十二位长老。半城许多杀手拼尽一生也只是为能见他们一面。而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可以写就一部传奇。
苏小烬等三人一路打闹着上来,此刻也敛了神色,恭敬地行了礼。大师父立在一侧,面色阴晴不定。多年来都是他出面管事,半城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让人信服。
片刻之后,钟蓝旗也赶到。只是颇有些狼狈,满身的血迹。不少伤处皮开肉绽,露出可怖的森森白骨。但他面上却无丝毫表情,仿佛受伤的这具躯壳并不是他的。
沈碧依掩嘴偷笑:“小烬,这若是下点药,估计能整块剥下来一块人皮。到时候挂你床头天天欣赏着,真真是件妙事。”苏小烬觑了她一眼:“你别自个儿对人家有意偏往我身上推。”
钟蓝旗似乎听到了这段对话,狠狠甩过一个眼刀,身体却上前一步,拜道:“半城七刀钟蓝旗拜见诸位长老。”
“你的任务失败了。”大师父沉声道。
“七刀任务失败责无旁贷,甘愿受罚。”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不由得眼中露出惧色。
苏小烬和沈碧依面面相觑。九重塔顶的杀手任务失败几乎是极少有的事。自登上这第九层的白塔,苏小烬便再也未见过有谁任务失败着回来。即便是败了,也只会死在外面!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十二位长老面色不一。交头接耳有之,面色凝重有之,也有人闭目超然物外。
“七刀甘愿受罚,只是有一事容禀。”钟蓝旗单膝跪地,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似是忍得十分辛苦。看他额头黑气隐隐上升,想必是中了毒。而体内的内力压制不住的毒,应也是受了内伤。
如此伤势,钟蓝旗仍旧声音平稳款款道来,“昨夜之行本是手到擒来。范崇骁之子已中圈套,正要全军覆没之际,邱傅山忽然及时赶到。七刀不敌,因而败退。”钟蓝旗将“及时”二字重重咬了下。
一番话语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苏小烬身上。昨夜人人都知邱傅山是与她一起,而碰巧又是钟蓝旗行动之际。邱傅山能那样及时赶到,个中缘由,不得不让人深思。
沈碧依幸灾乐祸地瞧着苏小烬。鹤生皱了眉,细细思量着,却又无从解释。
十二位长老目光投向苏小烬,似乎在等她一个说法。苏小烬却已经自邱傅山身上想到了方君乐,以及昨晚那似真似假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把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身上。
长风洞穿着空寂的白塔,也吹进所有人的心中。一阵寒意自底层阵阵而来。众人目光移向门口,片刻,一袭磊落白衣,面如冠玉,绝代的风姿分风踏雪而来。
苏景玉落座家主正位,直视着座下数人。苏小烬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沈碧依常嘲笑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家主,真真是看得见摸不着。
“依你所言,半城之中出了内鬼。”苏景玉目光直视着钟蓝旗,铁骨七刀顿时身心一颤,一口毒血涌到喉咙,又生生咽了下去。
“属下正是此意。”钟蓝旗没有抬头。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出内鬼意味着什么,当年那一场可怖的往事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
苏景玉瞧了钟蓝旗一眼,挥了挥衣袖:“你且下去。”钟蓝旗身子又是一颤,有些不解。大师父提醒道:“他任务失败,循例是该——”
“错不在他。”苏景玉温润的声音中却带了无可置疑的威严。大师父也不再说什么。苏景玉的目光落在苏小烬身上。那一身衣服着实扎眼,前些日子在朝中遇见的那个纨绔子弟似乎也穿的这件衣服。那人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双眼睛明亮地似一把刀。
沉吟了片刻,苏景玉终于开了口:“你昨晚去了哪里?”苏小烬蓦地一慌,不由自主地想抬手捂住脖子,又生生忍住了:“我…我昨晚酒醉,宿在了朋友家中。”
“我竟是不知,九门提督大人何时与你成了朋友?”苏景玉淡淡说道。
苏小烬似犯了错误一般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应。脖子上那个牙印开始火辣辣地灼着她。此事若是公子知道了该怎么看自己,苏小烬心下忐忑,甚至不敢偷眼去瞧苏景玉的神色。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小烬回应,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落了进来。原是一只白身红爪的鸽子,腿上还系着一封信。
大师父凭空一吸,将白鸽握在手中,取下那封信。那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隔了老远还可嗅到纸上的香气。
“吾爱烬儿——”大师父抬头瞧了苏小烬一眼,意味深长,“昨夜春宵一度,久久挂怀。如今已半个时辰不见,思之如狂。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望子勿忘誓约,吾静候佳音。另,此事皇后娘娘凤仪已然知晓。你的九门提督小亲亲乐乐字。”
念完最后的署名,大师父的老脸也不由得红了红。
沈碧依显然是定力不够,此刻早已笑得快趴在地上。大师父晃着那张上上下下都透着可疑少女粉色的纸条:“四刀血舞,你如何解释!”
苏小烬苦恼地叹了口气:“师父,此事着实冤枉。唉,怪只怪我的父母将我生的太好。真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有句诗形容得十分贴切,名花倾国两相欢,长使君王带笑看。因而每每穿花拂叶而过,一不小心就沾惹了这些狂蜂浪蝶。还望大师父见谅。”边说边瞧着大师父比墨还黑的脸。
在场定力极好的十二位长老此刻一个个内力催动,一瞬间齐齐向苏小烬涌去。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大师父就近死死拉住就快冲出去的五长老,大叫了一声:“长老自重!”诸位长老终于自矜身份,正色而坐,神色恢复如常。
而本该最在意此事的苏景玉却有意揭过不提。目光逡巡了一圈,询问道:“睦芾何在?”
“三刀睦芾重伤,无法到来。”大师父恭谨答道。
苏小烬心头蓦地一动,眼前又浮现那袭青衣玉笛的模样,面容上总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伤重二字似铁锤捶在心上。
“四刀苏小烬,五刀沈碧依听令。”苏景玉指尖拈着两块玉玦,“苏小烬补刀范崇骁,沈碧依补刀范肴天!”
苏小烬和沈碧依对视一眼,双双跪地领命。
内鬼一事竟被这样轻巧揭过。苏小烬心中却很清楚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最近期末考试,更新有些小小问题。考完一定大大地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