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风尘愈大,夹杂着雪粒子呼啸来回,直打得人生疼,远远望去,诺大的扬州城早已没了早些时辰的袅袅炊烟,风尘云霾掩映之下便是那些本就稀疏的灯火也是显得愈加暗淡,凸显的这往日热闹繁华的扬州城,好似冬日枯槁的大树,单调乏闷,死气沉沉。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在这等恶劣的天气下,居然还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城外活动,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又被强劲的风吹得步履艰难,只能尽力靠着城墙根儿慢吞吞的前进,一步一步地往城门口靠近。
待走得近了,方才能够看清来人,一顶过于宽大的破旧毡帽遮住了他的大半脑袋,一件早已缝补的已近破烂的大衣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下摆斜剌剌的拖在地上,一根系在腰间的草绳从衣服缝隙间往外连接,同几步外的一捆柴火系在一起,随着他的前进,绷直的草绳拉动落在后面的柴火,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歪歪扭扭,好似一个大大的鬼画符。
露在外面的嘴唇毫无血色,被冻得紫红,不时扶在冰冷城墙上毫无防备的手掌满是开裂,血色透过尚未痊愈的结疤隐隐可见,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小小的脑袋低伏着,尽量躲避寒风的刺骨渗人,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却是值守城门的老李望见有人到来,出声询问。
“是我,李大爷。”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秀气可人的脸庞,声音酥脆,竟是个女孩。
“噢,是安家那小女娃,这大冷天的,你不老实在家里呆着,跑到城外是做什么去,也不怕着了寒伤着。”老李从角落的值班小房里走出,伛偻着身子哈着气,絮絮叨叨地说道。
“家里快没柴火了,我娘又染了病不能受冻,所以我就赶着出去砍了些柴火回来,幸好没有太晚,城门还没关。”说到这儿,女孩庆幸地吐了吐舌头。
“你这小娃娃,家里没柴火了可以来你李大爷家借些嘛,这大冷天的跑出去,也不怕你娘担心。”老李瞪着眼怪道。
女孩摇摇头,没说话,李大爷自己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又怎么能问他借呢?
“你这娃娃。”老李无奈,来到女孩身后,背起柴火道,“走吧,大爷我送你一程。”
刚要迈步,老李忽然轻咦一声,指着女孩后背,疑惑道:“这小娃是谁,没听说你家还有二子,难道是最近生的,看年纪也不像啊,何况你娘一个人上哪捣鼓去?”
原来先前因为角度关系,老李一直没看见女孩背后还背着个小孩,如今从后往前看,自是瞧见着了,看这小小的身体,年纪该是比女孩还要小写,被女孩大衣这一遮,难怪从正面看不见。
“李大爷!”女孩羞急的跺了跺脚,一脸不乐意地盯着老李。李大爷这嘴碎的性子,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嘿嘿,嘿嘿,这小娃娃。”老李憨憨一笑,忍不住老脸一红,“那你说他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山上捡得?”
“就是山上捡得!”女孩理直气壮地回道。
“真的?带不带把?”
“当然了!”女孩挺了挺瘦瘦的胸膛,颇为骄傲地答道。
“还有这种好事?!”
老李一下瞪圆了眼睛,两撇胡须飞起,看着女孩背上孩子的眼神一下子温柔热切起来,就像是饿鬼瞧见了大白馒头,汉子瞥见了女人大白腿一般,怎么都移不开了。
“李大爷,李大爷!”女孩下意识地把背上的孩子往身后藏,警惕地望着老李。
“哎哎。”终于回过神来的老李脸上露出局促的笑容,看看女孩又看看女孩背上的孩子,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迟迟开不了口。
“李大爷,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柴火你放在地上我自己能带回家。”女孩说着就要走,老李呐呐无言地放下柴火,显得失魂落魄。
眼见着女孩背着孩子拖着柴火走远了,老李一个激灵,终于回魂,连忙踉跄跑着跟上,一边跑一边还喊道:“等等,等等,安家娃娃,你等等啊!”
殊不料老李喊得越急,前头那女孩便走得愈快,到最后,简直是在用力跑了,好像后面的老李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一般的角色。
但女孩终归是年纪小又负担着不少东西,不消会便给老李追上了,气喘吁吁,脸颊红红地停住脚步,回转身子,盯住逐渐逼近的老李,嘴角抿起,摆出自认很是凶恶的模样,不假颜色,冷声质问道:“李大爷,你追我干什么?”
“诶,你跑什么咧!”许久未动,这乍一跑可把老李累得够呛,难得捋顺了气,急急喊出一句话。
“你不追我,我又怎么会跑?”女孩立即回道,把锅直接甩给老李。
“你这娃娃,牙尖嘴利的,”老李心中有求于人,嘟囔了句便消了声,搓着手原地走了几步,方才说道,“安家娃娃,大爷和你商量个事,你看行不?”
“行,只要不提你认他做儿子的事就成!”女孩一句话就戳中了老李的命门,目瞪口呆的老李呆滞原地,一下间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重复一连串的这,你这,这。
“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个儿子,这个小孩可是我安家用来传宗接代的,李大爷你想要他做你儿子,想也别想!”
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自觉够狠的话,女孩心满意足地背紧身后的孩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大喊道:“别跟着我!”
才抬起脚还未跟上的老李默默收回脚,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不知何时飘起小雪的天空,想着膝下无子的酸楚,无后继承的不孝,眼睛一热,老泪便忽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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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来了!”
推开柴扉,放好柴火,女孩抱着小孩往屋里赶,还没推开门便兴冲冲地喊道,“娘,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素妍,你跑哪去了,老半天都不回,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帘子掀开,走出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荆叉布裙,素色无黛,手中还捧着针线篮,却难掩丽质天成,清水芙蓉,只是异乎常人显出病态的苍白肤色,瘦弱无骨似风一吹便要倒下的身子,让人不禁为之担忧。
“我知道,不过娘,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又下来了,还干起了针线活,你的身子吃不消的,怎么就不听话呢?”名叫安素妍的女孩焦急地说道,扶着安母往椅子上坐。
“不碍事的,这是?”安母看见安素妍怀中的小孩,不禁一怔,神情中透出不解。
“娘,这个小男孩是我在山上砍柴的时候捡到的。”安素妍连忙解释。
“捡到的?让我看看。”安母有些意外,从安素妍怀中接过还在昏睡的小孩,细细打量,身上穿得倒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裳,想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多半是被人遗弃的吧,只是好狠的心,竟把骨肉扔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想到这儿,安母对眼前这小孩便多了一丝爱怜,又见这小孩生得清秀白嫩,不禁越看越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
待在一旁一直密切观察安母神色的安素妍见到这一抹笑容,心中顿时大定,知晓自家娘亲是喜欢这个小子了,不过才刚见面的功夫娘亲就喜欢上了这小子,男女果真是有别嘛,那以后娘亲肯定是要少疼我了。
想到这儿,安素妍忍不住有些难过,可想到许久未露笑脸的母亲刚才的笑容,本就抱着用子冲邪的念头,希望娘亲快些好起来的安素妍又明媚起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娘亲身子好起来,那就足够了!
正在出神的安素妍忽然听到一声惊呼,扭头一看,只见安母神色紧张地捧着怀中小孩的脑袋,一只手正轻柔地揉搓着。
“娘,怎么了?”安素妍往前凑了凑,问道。
“他的后脑上有个包,估计是被什么撞着了。”安母心疼的说道。
“不就是个包嘛,我以前摔着的时候可没见娘亲这么紧张。”安素妍满不在乎又隐约带着些嫉妒地说道,终究是年纪小,虽然进行了自我说服,可话到嘴边还是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你这丫头!”
安母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女儿的小心思,好气又好笑地抬手敲了下安素妍的小脑袋瓜子,说道,“撞着脑袋跟撞着屁股能是一回事嘛,行了,先去烧壶水给你弟弟洗个澡。”
安母起身将小孩放到屋内,寻些衣物准备待会给他换上,揉着脑袋嘟囔着嘴的安素妍则往柴房跑去,准备给这个自己找来的弟弟洗上在家里的第一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