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点多了,Shirley告诉我,在药物的作用下,Stew应该至少能安稳的睡到早上六点左右,我进去不会打扰到他的休息。我轻轻的推开他的房门。角落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夜灯,他仰面躺在大床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纯棉T恤,半个肩膀露在被子外面,一只手轻轻搭在腹部,伴随着平稳的呼吸上下微微颤动。他的卧室还是那么整洁,床头柜上除了几本书一杯水以外,还有个精致的小鱼缸,里面是一条斗鱼,虽然灯光很暗,但是我知道,它是紫色的。
我慢慢拖过椅子坐在他的床边,好久没有这么近的看着他了。他老了,又或许这场病,这段情耗费了他太多太多的精力,他的眼角线旁隐隐有了鱼尾纹,我微微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他没有什么反应,我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赶紧缩回手,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的盯着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是我似乎总也看不够他那张略显疲惫的成熟的英俊完美面孔,直到闹钟显示5点整,我不想和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于是不得不起身离开了他的卧室。
七点左右,护士给他送早餐进去,我想了想,拿走他的咖啡,另换了一杯。不一会儿,我听见门里传来呛水的咳嗽声,护士匆匆忙忙走出他的卧室,让管家去拿新的床单。
进门的时候,Stew正****上身背对我站在床靠窗户的一侧望着窗外的海滩出神,手里还端着那杯我泡的红茶。他的肩膀还是那么宽阔,依稀还是那个漂亮的倒三角,只是消瘦了许多,让他高大的身材略微显得有些佝偻,床上一片星星点点的茶渍还有他换下的胸前一大片茶渍的那件灰色T恤。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有人在房间里,“麻烦帮我在衣柜里拿一件T恤,谢谢!”他以为是护士。我缓缓走到他身后,“泡的太浓的红茶的确不好喝,是吧,现在你自己尝到了,就不要再强加给我了。”
Stew猛地转过身,我们视线相对,短短的几秒钟,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狂喜,不知所措,伤心,悲哀,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看见了他胸前戴着一枚做工略显粗糙,用一条简单的牛皮绳穿起来的鲨鱼牙,那枚我以为早已消失在垃圾桶里的鲨鱼牙,那枚我在鲨鱼出没的海域一次又一次潜水替他找的鲨鱼牙。
“你……”我指着他的胸前。
Stew下意识的用手捂了捂,又放下手,放下茶杯,自己走到衣柜边抽出一件T恤穿上。护理人员帮他重新换好床单,我试图扶他躺回床上,他甩开了我的手。
“你不该来。”
“我是不该来,我该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安排,然后让你心安理得的放弃你的生命,看着你周围真正爱着你的人们因为你的白痴决定而痛苦,这是你想要的吗?”
Stew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滚!滚回去,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我到死都不知道你那么痛苦的爱过!可惜你忘了,那晚,送你回家的人是我,听到你在无意识中叫‘Christine,不要离开我’的人也是我。”
“滚!我从没有爱过你,你真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是你自己趁着我人事不省送上我的床,像个肮脏低级下贱的**!我根本不想要你,看看你的样子,你让我觉得恶心!”Stew歇斯底里的口不择言。
“真的吗,”我的心中充斥着似乎要令我窒息的痛,从未想过那个在我心底深处最圣洁,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在他的口中却是如此的不堪,真的是只有我深爱的人,才能如此深的伤害我。我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只是情绪不稳定而且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可是心底的那种痛却开始慢慢的往全身蔓延,几乎让我直不起腰来。吼出那些话之后,Stew也有些失神,倔强的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在病中,我不能怪他。我慢慢靠近他,抬起胳膊,轻轻的抚摸着他颈上的牛皮绳,“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甩开我的手,眼光只剩了冷淡,狠狠的拽下那条项链,转身扔在我的脸上,“滚,这个什么都说明不了,拿着它,滚!”我不可置信的呆望着Stew,好一阵子,我慢慢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捡起那枚鲨鱼牙,不防Stew突然用力把我推到在地上,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门的方向拖。
Peter和护士赶紧冲了进来,他推开Stew把我拉到身后,然后抱住Stew,把他拖回床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让护士给他打镇静剂。这情景让我想起电影里那些精神病院的冷漠医生对付犯病的病人。Stew曾经高大健壮的身躯,如今在Peter手下竟是那么羸弱,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的看着护士将药液注射进他瘦弱的手臂。
“不要伤害他,Peter,你不能这么对他,他是你哥哥,他不是疯子,他不是这样的。”我哭着扑回床边,推开Peter,半抱着在镇静剂作用下慢慢失去意识的Stew,把他搂进我的怀里,让他紧贴着我的胸口,他真的瘦了许多,锁骨略微有些硌人,“Stew,你怎么了,求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了,伤害我真的能让你快乐吗!”我哭得很伤心,我想了种种最坏的可能,却没有想到Stew居然倔强到了这种程度,宁愿加倍的伤害自己也要将我赶离他的身边,他以为这是他能给我的最好成全?还是,他真的后悔了?
Peter走到我身边,将Stew从我的怀里重新扶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哭着不肯离开,他只好将我横抱着一路走进替我准备好的卧室,拉开被子,把我放在床上,“Christine,没有人能接受他变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已经这么痛苦快一年了,Stew在我的生命中亦兄亦父,他曾是那么的光彩照人,是我膜拜的偶像,是我的精神支柱,可是现在的他……在集团办公室的日子里,知道你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加上大量药物的作用,他一天比一天暴躁,一天比一天控制不住自己,我不得不送他回到这儿,我不能让他被人当作怪物,你理解这种痛苦吗!”
Peter替我掖了掖被子,“你看上去很成熟,或者说,你尽量伪装的成熟,但是在我们的眼中,你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如果你承受不了,我买明天的机票送你离开。既然Stew决心这么作践自己,由他吧,至少让他以为成功的气走了你,你能继续你美好的生活,他走也会走的心安。”
“Peter,不要,别放弃Stew好吗,我不走,我求你。”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我紧紧握住Peter替我掖被角的手,“除非我死,我不会放弃他,他能活着,我也许不知道怎么陪他好好活下去,但是如果他死,我一定陪他一起死,他害怕孤独,害怕黑暗,害怕没有人理解,我不会让他像那条孤独的斗鱼一般自己面对一切的,上帝作证……”
Peter紧紧捂住我的嘴,“你想什么呢!傻孩子,傻哥哥,你们真的是……明明都深爱着对方,一个死活不承认,一个又死活不放手,唉,这个老家伙,玩世不恭了大半生,怎么偏偏就栽在了你的手里。好了,不说了,我那是气话,你知道我不会放弃他的。你也累了,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睡一会儿吧,都开始说胡话了,总会有办法的,醒来了再说。”
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睡觉,但是Stew的时间却是有限的。我拿过手机给自己定了两个小时的睡眠。起床后我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相当中性的打扮,不用上班,我喜欢穿的中性化,尤其是头发都剪了。来到客厅,Peter扶着额角正靠在沙发上。他也至少两天没有睡觉了,我本不想打扰他的休息,但是听见声音他很快睁开眼睛。
“那个项链是你送给他的?”
“是,也不是。”我告诉Peter项链的来历,但是我并不知道Stew什么时候把它从纸篓里翻出来的。
“难怪每次手术,每次治疗,他死活不肯摘那条项链,为此不知道和医生吵了多少回,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好在那条项链上没有金属,我们只好反复消毒,允许他带进手术室,事实上,他从不让那条项链离身,我们谁也不知道那项链的来历,我猜过可能是你送给他的。”
我笑了笑,换了个话题,“Peter,无赖的坚持也是一种坚持,我和你哥哥都很无赖,现在就看谁比谁更无赖一些了。”
Peter疑惑的看着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