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母亲讲了这样多,童华轩竟有些想笑,没想到到最后,他的母亲还是选择一切的痛苦和羞辱都让他来背。不能爹知道,因为爹不会放过舅舅;不能让华辛知道,因为华辛会觉得羞辱;不能让舅舅知道,因为舅舅会伤心。就只让他童华轩知道,她就那么肯定他能承受一切吗?他的母亲杀了他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的母亲背叛他爹与舅舅偷情,还生下一对儿女,他的母亲害得他心爱的女人差点丧命,他的母亲让他心爱的女人恨他入骨,而这一切,他母亲只允许他一个人承受,她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童华轩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此刻,他倒希望,他的母亲能再狠心一些,把他也了结了。
天已经渐暖了,可童华轩却却觉得自己如身处冰窖一般,冷得麻木,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是,却快要窒息了。
他跑,他拼命的跑,他要见枼兮,他要看到她,他不想就这样压抑的死去,看到枼兮,他就又可以呼吸了,他就可以振作了。
他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房里就只有尚佳在照顾着枼兮,看到他来,尚佳就退下了。
童华轩抱着夏枼兮,在她身侧躺下,把头紧紧的埋在她的颈窝,竟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哭了。
夏枼兮始终没看他一眼,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痛,无法言喻的痛,她就那样静静的让他抱着,让他哭个够。哭着哭着,他竟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的睡着了。夏枼兮把被子掀开,帮他盖上。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哭得那么无助,夏枼兮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个男人却顺势把她抱得更紧了,就像以前,每个夜晚,她都会像现在这样躺在他的怀里,让他紧紧抱着入眠。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就算一切都一样,心境却不同了,更何况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到傍晚时分,童华轩才醒来,这些天,他真的是太累了,他的累不在身,在心。睁开眼,看到的是被他搂在怀里的夏枼兮,这比什么消疲解乏的药都好。他轻轻的在她的嘴角印下一个吻,这轻轻的一吻却把夏枼兮给吻醒了,这些天她都睡的很浅。
“把你吵醒了。”
夏枼兮没有看他,转个身离开他的怀,自己独自侧身睡着。随之童华轩的眼也暗沉如夜。
“别睡了,该是喝药的时候了,尚佳应该就快把药端来了。”童华轩也侧过身去抱着她说道。
夏枼兮没有理会他,但童华轩知道她是默认了的,于是便把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而这时尚佳也正好端着药进来了。
童华轩接过药,打算喂她,夏枼兮却自己把药从他手上端了过来,自己大口大口的没几口就喝完了。她是最怕苦的,可是她现在喝药就像喝水一样,顶多就是皱下眉,蜜饯端端的放在那,她就是一颗也不吃。
“小姐,二少爷今天从省城回来了,他向我问了你的病情,说想来看看你。”尚佳这话看似对夏枼兮说的其实是说给童华轩听的。
自从夏枼兮流产后,童华辛就离开童家了,原来是去省城了,一去就是好几天,到今天才回来。童华轩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或许他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我也想见见他,但是我现在还见不得风,你去帮我把华辛请过来吧。”夏枼兮就当没童华轩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是。”
童华轩看了看夏枼兮,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夏枼兮下了床,披上了厚厚的棉衣,现在的天并不冷,但她现在是受不得任何风的病人。
不久童华辛就来了,他跟以前不太一样,穿着一身军装,让人一看就能知晓他的身份。
“枼兮。”
“华辛。”
“没事了吧?听尚佳说,你好多了。”
“嗯,我没什么事了。你……现在,是国民革命军?”
“没错,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出国留学之前,我曾在黄埔军校学习,我是黄埔第六期的学生,二九年毕业之后我继续求学,现在,我想是我穿上戎装的时候了。我有个学长是黄埔一期的学生,他现在是国民革命军的一名师副师长,他曾经多次写信叫我留学归来后参加国民革命事业,这次去省城,我与他见了一面,现在我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国民革命军人。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带你跟我一起走,你愿意跟我走吗?”他现在是一名军人,手上拥有着军队,只要枼兮愿意,他就不信他大哥能奈何他。
童华轩冷笑了声说道:“我还没死呢,想带她走,等我死了再来试试。”
童华辛并不理会童华轩,只是盯着夏枼兮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只要你愿意,我就一定带你走。”夏枼兮知道他是认真的,现在他有军队,童华轩能耐再大也不过是个商人,只要她答应,她相信华辛一定能带她走。可是她却有些犹豫,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跟童华辛走也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了,虽然她恨华轩,可她爱的人也是他,她想要离开他只是因为她不想再面对他,她不想让华辛误会,以为她愿意跟他重新开始。
“她不会跟你走的,她是我的女人。”童华轩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怕的,怕她真的会选择离开他。
“我愿意。”夏枼兮静静的说道。
她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了,就像他说的,她是他的女人,如果她不走,她就永远都无法摆脱他,她不愿意一直恨着她深爱的人,只有离开,她才能淡忘。
“她愿意又有何用?别忘了,她是我的妻,而你,是她的小叔。”童华轩狠狠的攥着夏枼兮的手,他都忘了,她会痛。
“小叔又如何?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虚的,要是我在乎那些,就不会站在这了。”
“我要是不放她走呢?”
“那大哥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现在整个童家都被我用重兵把守着,尤其是你这间屋子,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还押着枼兮不放,就别怪我不念手足情。”
这样的场面不是夏枼兮想要看到的,但却是她一手促成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是个什么好女人。
晚上,童华轩没说什么话,他们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床上,夏枼兮知道自己肯定是伤透他的心了,可当初,他又何尝不是伤透了她的心?
“为什么答应跟华辛走?”
“他本就是我该爱的人,我早就应该跟着他的,你不过是个意外。”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跟他走的。”
“这应该由不得你吧?”
看着她蔑视的笑,童华轩的心就像在被人凌迟一样,“没有爱了吗?再也……没有爱了吗?”她对他就只剩下恨吗?
“没了,当初不过是我爱错了,或许只因为你跟华辛长的有点像吧,对你,我应该从来就没有爱。”反正都是要离开的,既然她已经选择放下对他的爱与恨去淡忘了,就应该断得干净些,最好他也能放开这一切,然后去淡忘。就当爱从来就不存在过吧。
“是吗?(我还以为你多少是有些爱我的呢)”
他们侧着身,背对着背,一个静静的流着泪选择去用遗忘去冲淡爱恨,一个静静的流着泪选择用幸福去留住痛彻心扉守护。
“你以为他真的能从我这把你带走吗?你错了,他带不走你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我是童华轩,就凭……我会在所不惜。”只要她还能在自己身边,就算她恨他,就算她以后都不再爱他,就算他失去所有的幸福,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反正,他最想要的一直在他身边。
夏枼兮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不是担心自己无法离开,她是害怕他们会斗得两败俱伤。
“枼兮,我允许你怨我,也允许你恨我,你不爱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商人做久了,别人就都只把他当一个商人看了,除了周向杰,没有人知道,他除了是个商人,还是什么。
夏枼兮苦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放开,各自寻找自己的生活,或许还能找到活着的乐趣。”
“没有了你,我还能有什么乐趣?”
“或许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只有我知道。”
夏枼兮知道,他是铁了心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清晨起来,两人的双眼都有些浮肿,大概是昨晚哭过的原因吧。
尚佳和童安各自把水端了进来,让他们洗漱,之后,尚佳又拿了两个鸡蛋进来,让他们揉揉眼睛,消消肿。
“药煎好了吗?”童华轩问道。
“还差一些时候,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尚佳回道。
“那你先去照看着药吧,别出了什么差错。”
“是。”
童华轩看了看童安,他跟着他差不多有七年了吧?还记得他刚在他身边伺候的时候才九岁。
“童安,你该知道我现在是处在什么情况吧?”
“童安知道。”少年就是年轻气盛,看他一脸气愤的样子,童华轩都有些想笑。
“那你能帮我送封信给向杰吗?”
“当然能,可是门外有人会搜查。”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你只管大摇大摆的拿着出去,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没什么了不起的。”童华轩笑着说道。
“是。”听到他这样说,童安就放心了。
于是童华轩开始写,他用的是德国的钢笔,他一直都很喜欢这支笔。
童华轩潇潇洒洒写了一页都是嘱咐他生意上的事,好像他真的是个十足的商人一样,危急关头还是只惦记着他的生意。只是他却在最后,在另一张纸上写着:请夏家夫妇去上园喝茶,带猴子们下山。
“童安,你过来。”
“是。”
童华轩指着纸上写的那句话说:“记住了?”童安跟在他身边那么久,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的。
“记住了。”
“那好,把信带过去吧。”
而另外那张只写了一句话的纸,他随手就烧了。
夏枼兮坐在床沿上看着,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但她却也没能看到那纸上写了些什么。
看出她的好奇,童华轩说道:“我说过,他是带不走你的,因为只要能留住你,我会在所不惜。”
夏枼兮撇过脸,不再看他。
或许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利用华辛来离开他的,她真的是个坏女人,是她彻底的离间了他们兄弟。可是现在,她哪里还有回头的路?
“你那纸上写的是什么?”虽然她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如果能补救,她一定去做。
童华轩笑了笑走到她面前说道:“就算我告诉你,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省得你瞎担心。”
“你不说我更担心。”
“替谁担心?华辛?”
每当对上他的眼时,她总是处于劣势,因为童华轩总是能毫无掩饰的透入出对她的爱,而她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总是掩饰着,所以每次先撇开头错开视线的总是她。
她却不知道她这沉默认输的表情多像是默认,默认她担心的人真的是华辛,只有华辛而已。看到童华轩转身时黯然的背影,她才知道她又无意的划了他一刀,他们之间需要的解释太多了,可如今,他们却都不愿去解释了。
果然,童安一出去就有人收身,他的信就拿在手上,有一个士兵把他领到童华辛那,把信交给了他。
童华辛看了看信,都是一些关于童家生意上的事,叫周向杰哪些要注意一些的,没什么可疑的。
“我大哥就只给你这一封信?”
“是的,二少爷。大少爷说,就算家里出了点事情,商铺不能不管,那是我们童家的基业,他说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童安说道。
童华辛想想也是,他爹还病着,如果商铺出了什么事,他爹一定会更*心,那病也就更好不起来了。
“不过这周向杰可不怎么好找,我找了他一天了,可都没能找到。”他知道周向杰从小就跟他大哥要好,什么都顾着他,护着他,这次,他也一定会来帮他的,为了以除后患,他一直在找他,可是怎么也找不着。
“既然是大少爷吩咐的事,好歹我们也主仆一场,我总得想办法帮他办到。”
“那好吧,你就去好好找找吧。”
其实童安也不知道该去哪找,既然二少爷有这么多的人马都没能找到他,那他凭什么能够找到呢?除非向杰少爷来找他,不然可就真的是为难他了。
走着走着正好碰到周管家,童安想他应该知道他的行踪吧?于是拉着周管家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说的:“周管家,你可有看到向杰少爷?”
周管家看了看他说道:“我也有一两天没看到他的人影,也不知道这个兔崽子跑到哪去了。”
“你也不知道?那可坏了,我可去哪找他呀?”
“你找他什么事呀?”
“是大少爷有封信要交给他,很急的,可是我找不到该怎么办呀?”
“那可真是急死人呀。”
“谁说不是呢?不过想想也好,不瞒你说,我还怕二少爷派人跟踪我呢,要是他们跟着我把向杰少爷也给抓了关起来,那大少爷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虽然大少爷平日里不冷不热的,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娘每次去商铺买东西,从来都没花过什么钱,我知道,是大少爷跟地下的人交代过。就连去年我娘走的时候那口上好的檀木棺材,都是大少爷送的,他说她是个难得的好娘,不能没个好的地方安寝。”十七岁的少年,说着泪眼婆娑。
周管家是看着童华轩长大的,他的爱妻就是他的奶娘,童华轩的性子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现在不是个好时候,有些话始终是不能说的。
“别尽说些没用的,去看看二奶奶那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势力小人,幸好向杰少爷随他娘,不跟你一样。”
谁都知道二奶奶一直以来最疼的就是二少爷,现在讨好二奶奶就跟讨好二少爷一样,所以童安才说他势力小人,没关系,他到了那就知道他不是了。
前几天,二少爷还没回来的时候,二奶奶的房前是有人守着的,那是大少爷派来的人,现在连个人影也没了,恐怕也是被二少爷关起来了吧。
童安进去的时候,二奶奶正在诵经念佛,也不知道这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尊佛像?
“二奶奶,周管家叫我过来问问你还缺不缺什么?”
听到这句话,二奶奶转过头看了看他,然后说,“你进去里屋帮我看看,我还缺些什么?”
“是。”
童安觉得二奶奶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但他也说不出怪在哪。
进去里屋后,他却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人周向杰,难怪二少爷找不到他,谁会怀疑他就躲在二奶奶这呢?只是,二奶奶为什么要帮他呢?
“向杰少爷?”
“我爹叫你来的?”
“嗯,大少爷有封信要我交给你。”然后把信递给他,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句:“请夏家夫妇去上园喝茶,带猴子们下山。”
“知道了,辛苦你了。”
“只要能帮到大少爷就不辛苦。”
“我替华轩谢谢你。”
童安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