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小昊被山体的余震、摇晃滚落下的石头惊醒了好几次。他紧紧抓住苏凝,不断地哭着说:"爸爸,我害怕,很害怕!这里像有魔鬼。"苏凝极尽父亲的温存安抚着他,给他讲葫芦娃的故事,让他要像葫芦娃一样勇敢。讲着讲着,小昊睡着了。可不一会又被一阵山石垮塌的声音惊醒。他嚷着哭着要水喝。苏凝抱着他逃命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带水,这山上的山泉在一分为二的山体另一半边山上,而中间沟壑在不断加宽,白天都不敢跳过去,更不要说在漆黑的晚上奢望能跳过去取水了。
苏凝一路忍着身体的伤痛,可是此时,这样漫长的黑夜要再熬多久,这个巨大的灾难还要持续多久才能完?他忍不住心的疼痛!他只有给小昊说天亮了才能下山找水去。过一会哭哭啼啼的小昊又要小便。苏凝灵机一动,摘了一张大叶子卷成小筒,让小昊小便到叶子里,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叶子里的尿液如获至宝,送到小昊嘴边:"宝贝,喝下它,就不渴了,就变成法力无边的奥特曼了。"小昊以为是水,猛喝一口,又吐了出来:"好难喝。"苏凝只好又用要成为奥特曼的话相哄骗,他才半信半疑地捏着鼻子喝下了自己的尿液,想像自己变成奥特曼的英姿。当苏凝也渴得嗓子冒烟之时,也只有用自己的尿液解决这危难之急。
此时的苏凝极度虚脱、疲惫,并不时拿出手机和亲人朋友联系,仍然联系不上。孤独无助的他一直非常焦虑、担心、恐惧连带着沮丧。泪水再次浸了出来。他咬咬牙,又用右手背快速地擦去。他不想让小昊感觉和看到"爸爸"懦弱的一面,他要当好这个爸爸,保护好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夜--漫长、恐怖而狰狞,苏凝在极度恐惧不安中熬过了这异常漫长的一夜。迎来了5月13日的一线曙光。
四周除了山石的滚落,寂静的山谷里根本再没有往昔鸡鸣犬叫鸟啼那充满生机的生灵之声。荒凉、凌乱、沉寂而天翻地覆,一切美好随之远去,如死一般的静默,阴森、恐怖。
苏凝右手抱着小昊,摇摇晃晃寻找着下山的出路。山上断崖陡壁,露出狰狞,已不是来时的模样。有些来时的路根本不能走。只有另寻出路。他的手上身上脚上又划出了无数道口子。他忍着,极力护好小昊不受伤,有几次脚没走稳,险些摔下山崖。
哭着的小昊又嚷着害怕、要吃饭、要妈妈。苏凝哄着他,放他在地上,又冒险的上树取了些鸟蛋和青涩的小野果子,哄骗着小昊吃了一些。他自己也吃了剩下的,又拔了两颗竹笋,剥去了带毛的外壳,分别插在腰的两边,以备不时之需。
他抱着小昊绕开煤矿平坝上开着长长宽宽的深豁口,从更远的侧面一步一惊心地绕到了下陷倒塌的住宅区下。此时已快中午时分。他把小昊放到远离这里的一片较安全的地带,一步一步地小心踩着滚落下的山石和房倒后的残垣断壁,仔仔细细地察看,他想看看是否下面还有人活着。他不停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喊着:"吴哥,甘雨姐,肖伯。你们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没人应答,一阵静默,死一样的静默。他还不甘心,又高喊起来:"还有人吗?有人没有啊?"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苏凝十分绝望!非常伤心地掩面而泣:"难道吴哥夫妇真的走了?难道二十多小时前那鲜活的五十多个生命已经不再。"他不敢再想。又怕小昊看见他流泪,赶紧背过身去,悄悄地摸掉泪水,振作起来。不停地喊着吴明夫妇和那些与他相处了三个月的矿工们的名字。仍没回音。也看不见房间里面和陷入地下的部分是否有活着的人?他在垮塌的楼下十分吃力的一一搬起大大小小的石头、砖头、木棒和预制板,想从里面找出生命的迹象。他搬一会,余震震动一下,残垣断壁又轰隆隆的向下面倒塌。他赶紧躲闪,差点被砸着。忙了近一个小时,仍没见着生命迹象,他实在动不了了。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吴明夫妇和矿工们都可能遇难了!他一阵阵心发颤、发冷、发悚。不敢再想。
苏凝又一步步艰难地踱到不远处的矿井口。云山顶上滚下的大石和矿井的垮塌把井口堵得严严实实,他边搬石头,边叫着工人们的名字。小昊在远处喊叫着爸爸,说要妈妈,要吃饭。苏凝抬起布满血丝红肿的双眼,头脑晕沉的打起精神回道:"小昊乖,别叫,我在给你找妈妈和叔叔们,呆着别动,一会给你弄饭吃。"
苏凝的泪水和着汗水不住往石下滴落,感到特别的无助和心灰意冷!突然石隙下有个微弱的声音:"水,我要喝水!"苏凝一阵惊喜。他精神倍增,奋力使足全身力气拨开一尊尊大石头,在深层的石隙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苏凝仔细的一看,是老王。他忙把腰间的竹笋递给老王吃。苏凝说道:"王哥,你先吃几口,这里没水,我马上去找。"老王的双手双脚被卡在了石头中,动弹不得。苏凝喂他吃了几口,直到他不想吃了,苏凝再奋力的拨开众多石头,从巨石下一点一点地拉出了老王。老王的一双脚被压得血肉模糊,动弹不得。
老王奄奄一息地说:"我们逃。出五人,就在附近,不知他们如何了?"苏凝不顾右手被刚才一阵搬石头用力过猛而磨出的血,头脑的晕痛,他咬紧牙忍耐着,拼命的在附近搬开成堆的山石。小昊哭着,他抬头看看小昊并安慰鼓励着他,来不及去抱他,救人要紧!当小昊一个人跌跌撞撞、哭哭啼啼的走到苏凝和老王身边,看到老王血肉模糊的脚时,吓得更足大哭起来。
苏凝没有停下,手脚并用的奋力搬动石头,边哄着安慰着小昊。两个小时的时间,非常吃力的先后把其余四人找到并拖拉了出来。矿工们全身黑色和红色浸染着,衣衫褴褛。全身都有不同的轻重伤,血流不断。只有一个叫张丰的勉强能起来蹒跚走动。此情此景,天地浑沌,一遍狼藉,残垣断壁,生还者甚少。苏凝再次哽咽。
此时已是下午2:30分左右,小昊和五个工人饿得挺不住了,苏凝也累得精疲力竭。他让张丰照顾余下的五人,他又晕晕倒倒的在附近到处找食物,但没找到,于是又忍着饥饿和伤痛再次艰难地爬山寻找食物。
半个多小时后,他用外衣兜来一些竹笋、野菜等,在一处积满枯竹处无意踩出了一洼积水,他又满地找,找到一口生锈的铁锅,小心的把水捧到锅里,费尽周折找来打火机和木块,引燃火,把采来的东西煮下锅。
大家勉强的填饱肚子,苏凝还想着林芳一家和那群学生的安危,他把小昊和另四个工人托付给张丰,歪歪倒倒地又踏上了去云山村委的山路。
此时余震还在接踵而来,隔几十分钟摇晃一次,山石不时地滚落砸下,苏凝小心地躲避,忍着伤痛,拖着虚弱疲惫之躯,右手拄着木棍,艰难的在山上往山下走(其实根本无法像往日那样直立行走,只能算是爬行),手脚并用的行进,无数次险些掉下山脚,又无数次死里逃生。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山脚下的小河,可河水深不可测,被山上滚下的大量巨石堵塞住,形成了很大一个堰塞湖。扔下一个石头下湖,形成一个大的旋涡,听不见回声。用木棍试探一下,往日齐小脚的河水已探不到底!苏凝只有找更远的路绕道而行。
他在岸边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喊着林芳的名字,没人回答,只有空谷的回音。他心里又打起了鼓,焦躁、害怕、伤心再次袭击而来。用木棍试着一处不很深的水域,苏凝涉水而过,水已齐他的大腿。往日一个小时就能到的云山村委,此时已用了两个多小时。上到岸边,看到自己亲手花尽心血建成还没来得及用来上课的新校舍陷塌歪倒在地,苏凝好心痛!劳动成果付之东流,他心如刀绞!再往前走,村委会的楼房也塌陷倒地,平层的旧校舍已全部陷入地下!石头下、房下压着好多遇难儿童。苏凝泪已流干,心被又一次撕裂!他沙哑着高喊:"林芳,林芳!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一阵让人心悸的静默过后,从村委会后面的断壁残垣处,一拐一瘸的走出来一位山茶花一样清新但异常痛苦、恐慌、疲惫、憔悴的姑娘,苏凝扔下木棍,快走几步,紧紧地拥住了她。嘴唇吻着她的头发:"林芳,林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林芳一下子见到头发凌乱,全身湿透,布满尘土,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疲惫虚弱不堪的苏凝时,感觉他一下老了十岁。她也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哭着紧紧的拥着他:"天塌下来了,我的爸妈没有了!学生们也没有了!只剩下七个。新校舍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她说着哭着,一直这样过了很久很久,哭得苏凝又再次泪流满面。但他赶紧偷偷擦掉泪水,就这样久久的,久久的,长时间的紧拥着她。他想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把自己的勇气传递给她,让她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一点点支撑的力量。
过了很久,苏凝轻柔而沉稳地说:"没事了,一切噩梦已经过去,我们还能活着就是一种万幸,一个奇迹!一切都将过去,一切已经过去,好好活下去,这是对逝者最好的慰藉,对你爸妈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