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客人。客人点名要吃青树炒的菜。青树走进厨房炒菜。青树炒菜时，马东军在一旁当助手。翻动炒锅时，青树的动作很好看。炉膛里的火光照在青树的脸上，使青树的脸更好看。马东军看得有点发呆。青树炒好菜，要往盘子里放。马东军拿着盘子忘了放到锅台旁。青树说喊了一声，说，盘子。马东军的一下子脸红了，赶紧把盘子放到了锅台上。青树不明白马东军怎么脸红了，问马东军怎么了？马东军说，有点热。青树说，好象没有这么热吧。马东军说，大姐，让我来炒吧，我炒出来的菜，他们吃不出来的。青树说，我知道你的手艺已经很好了。可既然客人点名让我给他们炒菜，我就得给他们炒。骗人的事，咱们可不能干。马东军说，我知道了。
孙开平和袁丽还是天天在一起，可在一起时，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话说的少，不等于没有话说了。有时恰恰相反，这个时候，他们不但有许多话想说，而且想说出的话，往往是很重要的话。那天孙开平把袁丽喊住了，对袁丽说，我想给你说几句话。袁丽好象也在等着这个时刻，袁丽说，那你就快点说，全都说出来。
孙开平说，我想好了。袁丽说，真的？孙开平说，你还是离开我吧。袁丽说，为什么？孙开平说，你还年轻，你应该过另外一种日子。袁丽说，什么日子？孙开平说，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袁丽说，比你更好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孙开平说，比我年轻，比我有钱。并且是一心要娶你。袁丽说，还有呢。孙开平说，结婚，过一种贤妻良母的日子。袁丽说，我要你娶我，就是想过这样一种日子。孙开平说，可我做不到。袁丽说，为什么？孙开平说，我说过，我不会娶你。袁丽说，说过的话可以改变。孙开平说，好多话都可以变。但这句话，我不想变。袁丽说，这时你想过以后的决定。孙开平说，是的。袁丽说，那我就走了。孙开平说，你真的要走。袁丽说，是的。
袁丽提起了手提箱，她已经把东西装好了。她好象早就想到了孙开平会怎么说，所以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袁丽提着箱子走到门口。孙开平说，你等一等。袁丽站住了。转了身看着孙开平。她想孙开平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孙开平掏出了一张信用卡。孙开平说，把它拿着。这里边的钱，够你这一辈子吃喝的了。密码是你的生日。袁丽站着没有动。孙开平走过去，把信用卡放到她的口袋里。袁丽放下箱子，把手伸出口袋，拿出信用卡扔到了地上。袁丽说，离开了你，我还不至于去讨饭。
袁丽走出了房子。孙开平愣了，显然他没有想到袁丽会拒绝他给她的信用卡。
穿过客房走道时，袁丽遇到了青树。青树说，小袁，你是干吗去？袁丽没有理青树，提着箱子一直往前走。青树赶紧走到了客房，看到孙开平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张信用卡。孙开平的样子好象还有点高兴。青树说，怎么，你们吵架了？孙开平说，没有。青树说，没有，小袁怎么提着箱子走了。孙开平说，她想走，就让她走吧。青树说，多好的姑娘，你怎么能让她走了？孙开平说，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她要走，我又有什么办法。青树说，肯定是你把他气走的。孙开平说，她是南方长大的。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就让她走吧。青树说，你也有点太不象话了，还不赶紧快把追回来。孙开平说，我不会去追她的。青树说，为什么？孙开平说，因为她不是我心里真正喜欢的女人。青树说，这样女人你都不喜欢，你有病啊。
青树转过身跑出房子，去追袁丽。
袁丽站在公路边上，等着长途班车的的到来。青树跑到袁丽跟前，气喘吁吁地对袁丽说，行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快回去吧。袁丽看看青树。还是不想跟青树说话。青树说，是不是孙开平惹你生气了。他要是欺负了，你跟我说，我来收拾他。袁丽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青树说，和他没有关系，哪和谁有关系？袁丽说，和你。青树说，和我？袁丽说，是的。青树说，这怎么可能呢。袁丽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自然的人，很实在的人，没有想到你还挺会演戏。长途客车开过来，袁丽举手把车拦下来。青树说，小袁，你不要走。袁丽上了车。长途客车开走了。
青树站在那里，傻傻的。
其实一看到袁丽，我就很喜欢她。女人长得好看，不但男人喜欢，连女人也会喜欢。我真不想让袁丽走。可袁丽还是走了。走了就走了，偏偏要说是因为我，她才走了。好象是我让她走的。这可真的让我没法一下子想明白。
青树回家看母亲，没有一个人回去看。她把孙开平也带上了。到了家门口，青树没有让孙开平和她一块进去，让他在门口等着。母亲看到青树进来了。脸上没有太高兴的样子，边招呼都没有给青树打。青树说，妈，我回来看你，你怎么不理我。母亲说，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都说女儿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我咋就没有觉得出来。青树说，这段日子有点忙，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看母亲还是不理她，青树说，你可以不理我，但有个人你不能不理。母亲说，连你我都不想理，别人我更不会理。青树大楼声咳嗽了一声，孙开平从门外走进来，手是提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孙开平说，大妈。母亲抬起头，母亲看到了孙开平。母亲老人，眼睛有点花，一下子看不清孙开平的脸，有点拿不住眼前这个人是谁。孙开平走到了母亲跟前。母亲这才看清了，一张脸马上变了样子。母亲说，真是开平啊。孙开平说，是我，大妈。母亲说，我还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孙开平说，只要你大妈你在，我一定会回来看你。母亲说，我这个老太太，有什么可看的。孙开平说，在几年在南方，老做梦梦到你。母亲说，这孩子，嘴巴就是甜。孙开平说，大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孙开平打开了纸箱子，里边是一个电动按摩椅。
门口的大树下面的凉荫里，孙开平让母亲坐在按摩椅上。孙开平一按开关，按摩椅动了起来。把母亲吓了一跳。孙开平走过来，让母亲躺好，给母亲说让按摩椅给她按摩。母亲觉得很舒服。母亲说，这要多少钱一个。孙开平说，不贵，也就是二千块钱。一听两千块钱，母亲说，太贵了。母亲站起来，说啥也不往上躺了。孙开平说，大妈，我们不在，就让它替我们给你揉揉背捶捶肩吧。青树说，妈，孙开平现在是大老板了。他的钱很多。多得可以给天下的每个老人都买一个按摩椅。这东西可好了，城里人每家都有一个。母亲说，这么好的东西，你咋不给我买一个。让人家孙开平买。青树说，孙开平也不是外人，你不是一直把他当儿子吗。母亲说，是，我是把他当儿子。儿子，你说，你想吃啥，妈给你做。孙开平说，还想吃大妈做的咸鱼贴饼子，还有大葱蘸虾酱。
孙开平还有青树在一起吃母亲做的饼子和咸鱼。孙开平说，真怪。所有好吃的都吃过了。回头一想，最好吃的，最想吃的，还是小时候吃过的饭。母亲说，天生的贱命。孙开平说，没办法。谁让我那时候，天天吃大妈做的饭呢。母亲说，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怎么没把媳妇一块带来。孙开平说，还没有呢。母亲说，别骗大妈了，这么老大了，怎么会还没娶媳妇。孙开平说，真的没有，大妈。母亲说，真想不通，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你年青树，纪明走了都七年了，还是一个人。青树说，妈，说着，说着，你怎么说到我身上了。母亲说，你可更好，快四十的人了，连老婆都没有娶。孙开平说，大妈，放心，我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母亲说，你要是打光棍，别说对不起我了，就连你妈也对不起呀。
棉田，象海一样大。棉花在盛开，象白色的浪花。母亲走在田埂上。青树和孙开平走在母亲身边，挽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指着眼前的棉田说，那个时候，这里没有棉花，只有芨芨草骆驼刺和红柳。我们在这里开荒。把野草烧掉，把野狼和猪赶走。耕地没有犁，我们就把绳子套在肩膀上。开始是男人拉犁。是你妈，第一个和男人一起拉起了犁。你妈一带头，我们全跟着上去了。
荒草青青的土坡上，是一座座的土丘。它们全是坟墓。在新疆的农场，每个连队上都有这一个地方，埋葬着从半个世纪来，以各种方式，死在了这块土地上的人。母亲带着孙开平和青树走在坟墓间。每看到一座坟墓，母亲都会说出一个名字和一段故事。母亲的口气很平静。
走到了一座坟墓前。停下了脚步。母亲对孙开平说，她叫玉子，她生下你不久，赶上挖大渠。领导要给她安排轻一些的工作，她不干，一定要去挖大渠。挖大渠是个苦活。冬天地冻得象石头一样，镐头挖下去，火星子乱冒。她把挖下来的一块冻土，搬到了渠堤上，谁也没有想到那块比石头还硬的冻土块又滚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她的身上。
孙开平跪在墓前。孙开平说，妈，儿子来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