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了,凌寒终于走上了清泉小学的讲台。王庆彤代校长对他放弃城里工作来家乡支教表示热烈欢迎和由衷敬佩,并安排他教四、五、六年级三个班英语(此时已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每周只有十二节课,他感到很轻松自如。课余时间里他除了备课和改作业,就是逐一找两个班的学生单独聊天谈心,了解他们的成绩水平、家庭状况、兴趣爱好和志向抱负,倾听他们对学校建设管理和老师们教学方式方法的意见。他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凌寒把在花溪小学毕业实习时取得的教学经验和成功方法运用到清泉小学的英语教学实践当中,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孩子们的英语水平有了明显地提高。他利用每天的课外活动时间和星期日上午举办兴趣口语“英语之角”活动,利用每天晚上时间入户走访学生家长,同时对英语成绩不好的孩子进行单独辅导,乡亲们对他非常热情,纷纷表示要重视孩子们的学习,尽量减轻他们的家务和田间劳作。在走访中凌寒发现村里的青壮劳力农闲时外出打工的特别多,孩子们大多数由老年人监护,这是导致孩子们贪玩不爱学习的主要原因,但乡亲们家庭经济条件要比大巴山里的花溪村好得多,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这是发展农村教育的有利因素。如果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重视教育呢!
已经过去近十年了,清泉小学的教学条件和凌寒读小学时相比,几乎还没有什么改观。将近200个学生,还是扒着原来破旧的木板台子上课,除了水泥黑板和粉笔,几乎没有什么教学文体设施;孩子们上学放学走在狭窄的土田埂上,晴天一脚灰,雨天一身泥的。师资力量除了凌寒,还有十一名老师,公办教师四名,其余的全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民办教师。大包干以后,一到农忙季节,这七个民师慌慌忙忙地上完自己的课,就跑回家干农活去了,让学生们自习的时候多;学生们一看老师走了,就在班上打闹嬉戏,根本不愿学习;有的孩子也紧跟在老师后面溜回家帮家长干活去了。那四位公办教师分别是代理校长王庆彤、教务主任孙学文、从县师范学校毕业回乡一两年的青年教师黎明和杜冰倩。
王庆彤和孙学文二人年龄已过半百了,他们也曾经尝试着想改变这种被动的教学局面,但这些民师都是镇上或村里有背景的人安排的,互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聘用权都在镇教办手里握着,谁能动得了这些人,弄不好连自己都得阴沟里翻船;他们俩都老了,可不想蹚这股浑水得罪人,维持现状呗!
凌寒的到来给学校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气,把平静的水面吹起了几轮涟漪。王庆彤和孙学文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学校的师资力量增强了,教学质量提高了;担忧的是后生可畏,气势逼人,他们现有的位置隐隐地受到了威胁。黎明、杜冰倩的信心和希望受到了鼓舞,都是年轻人嘛,他们俩很快就和凌寒融入到了一起,成了学校的新生力量。那七个民师心思不一,有的对凌寒持赞赏肯定的态度;有的持嫉妒怨恨的态度;有的认为他傻,放着美好的前程不奔,跑到穷乡僻壤来瞎折腾。
家里和村上的人对凌寒回乡教学也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和议论。父亲凌斌对他的行为不很理解,认为一个本科大学生跑到乡下来教小学,未免大材小用,是一种资源浪费;再说清泉小学是什么条件,他这个曾经的校长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能改变它的面貌,只怕将来是事与愿违,后悔都找不着药吃呢!本来很和谐的父子关系由此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母亲叹息着,担心他在乡下讨不到城市户口端铁饭碗的儿媳妇,将来带擎养的孙子都是农村户口。好在弟妹们还能理解凌寒,没有任何责备之言,他心里才有了些许的慰藉。田雪峰和张智慧等一班老同学对他的回乡当然是拍手欢迎,他们对他抱着莫大的希望,并且积极向他靠拢,认为他有知识,有想法,有才能,是当然的领军人物,是乡亲们靠得住的主心骨。
莲儿心里是最矛盾的,她对凌寒的回乡是既欢喜又忧愁。一方面她被凌寒对自己的一片痴情感动不已;说实在的,她时常想念他梦见他,渴望和他在一起,哪怕见一面也好,现在居然又在一个村上生活,这是老天对这对有情人的眷顾呀!以后不管有什么样的归宿,眼前毕竟是幸福的。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的处境和状况深深地自卑自责,自己离了婚,还带着孩子,怎能再敢有非分之想呢!再一方面,她又担心他在这落后的山乡里很难施展自己的抱负,很难有所建树,怕他将来会遭受什么委屈和伤害。莲儿的心揉碎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凌寒回乡之后,看到莲儿终于振着起来了,积极主动地参加大米厂项目的筹备工作,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特意在城里买了一大包糖食和水果,一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莲儿家,看望她和孩子。小田歌已经快满三岁了,长得活泼水灵,活像莲儿幼小时候的模样。她一点不认生,第一次见了凌寒就像见到了久违的家人,笑吟吟地向他扑来。凌寒一下子抱起了小田歌,把她举在空中,旋了几圈,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田歌,快下来吧,”莲儿轻轻地把女儿从凌寒的手里接了过来,对她说:“叫叔叔。”
“叔叔好。”小女孩甜甜地叫着,带着稚嫩的童音。
“宝宝,我们出去玩吧,让妈妈和叔叔说说话。”田歌的外婆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莲儿手里抱过田歌。田歌乖巧地向凌寒晃了晃小手,外婆抱着她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凌寒和莲儿。莲儿拉过一把木椅子,让凌寒坐下,并为他倒了一杯茶,随后就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自从成年以后,他们俩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地单独呆在一起过,他们感到既紧张又兴奋。凌寒默默地凝视着莲儿,她比先前丰满了些,身上充满着一种成熟少妇特有的逼人的风韵。她低垂着眼睑,长眉入鬓,脸颊上飞着两片红晕,如一朵含羞欲放的带露桃花,任凭凌寒尽情地打量。凌寒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一样,一刻也离不开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无限爱怜的柔情。一阵沉默过后,凌寒像突然惊醒似的,发觉自己非常失态了,他慌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干咳了两声,说:“田歌真可爱,我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莲儿这才抬起了眼睛,羞怯地望着他说:“她长大了,可以上幼儿园了,可是我不想让妈妈把她带到山水涧上学去,要是我们村办幼儿园就好了。”
凌寒的心里一惊,被莲儿的话触动了。他灵机一动,一拍脑袋说:“对呀,清泉小学不是可以办幼儿园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村上那么多学前儿童白白地荒废了啊!莲儿,真得要感谢你提醒了我。嘿嘿……”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可以的,不过,哪来钱办啊?”莲儿轻声问道。
“你别急,慢慢来,我会想出办法的。我可以提议王校长先在学校里开设一个幼儿班。”凌寒眼睛一亮,想出了这个主意。
莲儿点了点头,他们俩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莲儿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一种温馨甜蜜的美好感情正在潜滋暗长着。她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感情,多少年了,她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此刻就在她的身边,她积压了太多的心里话要向他倾诉,她有太多的思念要向他诉说,她好想好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和忧伤用泪水彻底冲洗干净,然后再得到他的安抚和慰藉。然而理智却在不断地告诉她,不,不能这样!她不能害了他!她紧抿着嘴唇,深怕自己的泪水流下来。她不敢望他一眼,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知道只要此刻凌寒一个轻微的爱抚动作,她的理智防线就会彻底地崩溃。她虽然是个结过婚的女人,但真正的爱情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啊!她恍恍惚惚地听凌寒说了许多话,但什么也没听清楚。
她慌忙从床上站起来,打开了门,断断续续地说:“小寒哥,对……对不起,我……我要上班了,你……走吧。”
凌寒怅惘若失地离开了莲儿家……
以后他们俩经常在村上碰面,凌寒多次想叫住她,约她单独见面谈谈。她好像躲避什么似的,莞尔一笑就走开了。
凌寒非常苦恼。说实在的,他回到家乡有一半成分是为莲儿母女的。他是一个专情的男人,深知真正的爱情一个人一生只有一回,为了得到真爱,再大的牺牲他也愿意付出。他劝慰自己:要忍耐,莲儿的心灵受了创伤,是需要时间和他爱的抚慰才能慢慢愈合的。他要耐心等待下去,慢慢给她以爱的滋润,他深信她终究会被他的痴情所感化的,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爱情。这样想着,他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一些。眼下他的精力主要扑在教学研究和学校发展上,个人的事暂时放一放吧,他毕竟才满24岁,未来还长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