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衬己定,苏玉抻手扯了苏玠的衣袖,包了两泡眼泪,怯怯道:“大兄……我……“。苏玠正抬脚欲行,闻声转首,见苏玉扯着自己的衣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两包眼泪欲落不落,
一时心中软成了一滩水。便握了苏玉扯着自己衣袖的小爪孑,温声道:“阿妹可是又想阿父,阿母了么?:“苏玉怯怯垂头不语。苏玠揉了揉苏玉才到自己胸口的小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蹲下身去,背了苏玉与苏永苏澈向村落行去,一边轻声哄道:“大兄不是早就与你说过,阿父、阿母去了极远的地方……等阿妹长大就会回来的……“。苏玉听了这明显哄小孩子的话,知道大概、也许这三兄弟的父母不知因何故去世了,方吁了口气。
四人翻过了一个山丘,又穿过了一片不大的树林,方来到林边一幢不大的茅舍前,苏玉转首四望,只见往东一条四、五米宽的小河,西边隔了大片荒地处,才见一大片影影幢幢的茅舍。苏玠推开栅栏门,让苏永苏澈进去,方放下苏玉。苏玉跟着三人进了院门,见院内倒也宽敞,有两幢茅屋、一个搭社的木棚,余下各处都是光秃秃的,别说鸡窝牛舍,连根遮萌挡阳的树也无一棵。幸而屋中塌几齐全,但亦是油漆剥落,显出几分微颓败来。
苏玠让苏玉先去塌上歇一歇,自叫了苏永去抱柴生火煮饭。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只听得外头有人推开栅栏门来,十分声响。苏澈正拿了树枝在地上乱画,闻声跑出去一看,大叫出声,:“大兄……二兄……族老来了!“更有一个婆子粗嘎的声音,耀武扬威道:“就是这苏家小子,将死人驼回来,我在坡上看的清请楚楚。“见苏玠苏永挡在门前,狞笑一声,不由分说要闯入屋去。
苏玉挑了挑眉,继尔眯了眯眼睛,端坐于塌上,且看…………待要如何。
须臾,有闲汉揪扯住苏氏兄弟,毫不理睬二人的嘶声大呼,将之推搡一旁。苏玉但觉有一丝紧张,然而,却又有一种将要上场濑辩论的刺激……
一花白胡须,身穿褐色织锦交领袍服,带了小冠,透出几分儒雅的老者,身后跟了两个男子,一是膀阔腰圆的壮汉,面无表情,另一个矮小腌臜,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低头躬身踱入屋内。瞬时,族老看见了端然坐于塌上的苏玉,恍惚之间,族老竟似是见了一个金马玉堂,闲适从容的锦衣贵人坐于面前一般。
族老乍然之下,懵了一懵,待定了定神方要开口之际,苏玉长身而起,对了族老,深揖一礼,舒缓的、从容的用糯糯的腔调道“:小儿苏玉见过族老。“苏玉侧身一旁,引袖相让:“族老请塌上安坐。“这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苏玉做来,仿若自小接受教导、已将礼仪习惯深刻于骨子里的世家贵族子弟,非但赏心悦目,而更令人有自惭形愧之感。苏玉又斜睨了族老身后两人一眼,默然不语,族老见此几息踌躇,方摆手令两人退去室外。苏玉肃容,对坐塌上的族老又深揖一礼道:“玉……确实己死……:“看了看族老紧绷的眉眼,苏玉心下暗笑,仍端容续道:“然……玉死后,魂魄无依、天上地下、游游荡荡……“苏玉似笑非笑,直盯了族老凝重中透着几许惊骇的脸,在他惊呼欲发之际,话锋一转:“有一身穿锈了云纹与楼阁袍服的老翁,手拿一把拂尘……哦……就是有个长长的雕花木柄,绑了白色马尾毛的那个,骑着仙鹤驾云而来……“。苏玉顿了顿,在族老灼灼如火焰般跳亮的眼光中,露出一种追忆怅惘的神态来,幽幽荡荡一叹道:“唉……我就……在荒野里了“。
良久,族老微颤的、小心的声音传来“:小儿……小儿你可看清那仙鹤是个什么模样?“其实苏玉这番话,族老已信了大半。时人因见识与学识的局限性,崇拜图腾,对鬼神亦是十分敬畏,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假借鬼神之说来达取自己的目的,更何况苏玉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山野女童?苏玉之所以敢直承自己死而复生,乃是凭借时人对于鬼神的畏怖,让族老知晓,自己乃是得鬼神庇佑之人。经此一事,宗族对于苏家几子,会因惧鬼神降祸而生几分忌禅、而因这几分忌禅,苏氏兄妹四人会得到一点保障、一点可以争得不由他人随意欺凌而死的活命的机会。
看了看族老眼巴巴的小眼神,苏玉皱了皱稀疏的眉头,仰首做回忆思索状“:仙鹤哦!……长长的尖尖的嘴,红色的顶子,软而细长的脖胫……翅膀是白色的,边缘长有黑色的羽毛……腿也是细细长长的,叫声……嗯……好听……很好听!“苏玉实在是描绘不下去了,只好以嗯之后的无赖话做了结束语。
至此,族老已是对此深信不疑。
先不说苏玉原本是个无见无识的山村小儿,今次一见,她那迥异于其他庶民的仪表气度,她那跟本就不可能见到那话语中所描绘的人物的身份,仅仅是仙鹤之说,就足以令族老震惊万分,族老也是从竹简中所知,那仙鹤本就是天神所圈养的仙禽,是与天神相伴左右的,在人间只能做为圣物雕刻于王室的宫殿之上。更何况,族老亦曾亲眼见过有大大的贵人将之锈于衣袍之上……
对了族老深揖`一礼,苏玉又道:“小儿垦请族老,此事切毋对人言,神仙……:“苏玉递了个你懂得的眼神,族老慌忙摆手,连连道:“我知……我知……:“言罢,塌也坐不住了,惶惶起身,呼了那壮汉,又喝叱着命人揪了那嗓音粗嘎的婆子,并那腌臜男子一起匆匆而去,围观众人见无戏可瞧,亦哄然散去。
直到此时,苏玉方觉汗透重衣。
侍得苏氏三兄弟奔回屋来,三人你争我抢说了半晌,苏玉才弄明白,原来那嗓音粗嘎的婆孑与那腌臜猥琐的男孑是夫妻,苏家的几亩好田便是在苏氏夫妇病逝后托于他处。这李大夫妻不但不按约交租,反而为霸占这几亩田,时时上门闹事,初时是要将苏澈偷卖于他人,幸得木匠张伏相护,前几曰更是趁三兄弟进城卖柴,将重病的苏玉抛入荒野……苏玉知道了前身死因,深感自己无比悲催……
如此……自已就来这儿了么?
此后几曰,苏玉曰日拆洗晾晒衣物、被褥,打扫房舍。然而每次揣着水煮的栗米等食物,苏玉几欲抓狂,情急之下,将族老令人送来的大豆倒了两碗在木盆中,学了前世亲威发豆芽的样子,也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好,曰曰换水,隔了几日,竞真的泡出长长嫩嫩的小芽来,苏玉便用这豆芽与大家添莱。而苏玠苏永则黎明即起,曰暮方归,日曰砍柴卖柴,四人却仍是顿顿要数了米粒渡曰。这一曰,苏玉拎了苏澈,先是照例在房前的小河边巡视了一遍,见真是倒腾不来什么东西,便只好带了苏澈穿过树林,沿河一直向南寻去。翻过了不知几座山丘,二人发现了灌木杂树掩映的一大片沼泽,其上大群野禽或草丛栖息、或水中嘻戏。苏玉伏在灌木中望去,此禽缘扁而阔、爪中带噗,毛色有的浅灰,有的黑白杂色,极似后世的野鸭。苏澈伏在草上,巴巴的看着那群悠然的东西,沮丧无比:“阿姐,这水鸟不好捉……又会飞、又极会游水……“苏玉不语,捡了一根粗大些的树技,在泥水中探了又探,终究是不敢冒险。只好挎了个篮子沿着沼泽边的草丛一边转悠,一边望鸭感叹。转来转去,倒也在泥中、水里捡了十几枚拳头大的青壳蛋来,二人欣喜不己。
过后几曰,苏玠、苏永、苏玉并苏澈背着草绳编的大网、木板、竹篓等物,浩浩荡荡杀向荒滩。苏玉将大豆、黍米洒在地上,四人张网以待。初时无一,待得熟练,曰暮时分几人竟也捉了肥油油十七八只,四人满载而回。自那之后几曰,几人曰曰如法泡制,直捉了两大竹笼方止。苏玉便又泡发了几篮豆芽,提议要去镇上售卖,再买回米粮、盐油等物。于是苏玠便提了一只宰好的肥鸭,去木匠张伏家借了牛车来用。第二天四更刚过,四人便趁天黑装车上路。苏玉坐在牛车上,一路摇摇晃晃呵欠连天,到得镇上,天才放亮。
远远望去,这长平镇乃是建在大路两旁,洒肆、店铺、房屋、摊贩……林林总总,足足绵埏四、五里远。但见四面八方的人向此汹涌而来;挑担卖菜的、推车卖柴的、吆喝热汤、白饼的……吵吵讓镶,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