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阿渝,你这可是做贼心虚?”彼时,皇后眉眼的笑意就似这夜里的凉风,丝丝入心,寸寸蚀骨。
柔荑在袖中攥了三分又三分,松了一回又一回,终是不屈的应道,“娘娘此言,民女当真惶恐。”若我此刻能瞧见自己的样子,定是会被吓着的。因为后来流素姑姑告诉我,这一刻的我,就像个不要命的赌鬼。
“娘娘方才也说私通的是甄儿了,怎的现下说起心虚的倒是民女了?民女既未做过,敢问娘娘,何来心虚一说?娘娘莫不是想栽赃嫁祸想得过了,竟这样的明目张胆!”即便是赌,我也当认。再后说的这些话,我几乎是没有余地,没有转圜,只想着能一言以蔽之。
“本宫真想知道,是谁借你的胆子,敢这般同本宫说话?”皇后大抵是气极了,猛然一起身,案几上的茶盏便倾覆案上,打旋几个,继而同地砖清脆碰撞。
夜里,这样的碰撞声儿,显得如斯刺耳。
椒房皇后,这地位当真不容小觑,不过一句震怒之言,便换得满殿寂静,久久不敢有人吐言。
“皇后啊,非是哀家要抬举渝儿,你自个儿也不瞧瞧你的身份!怎的处处都同一个孩子计较了去?”良久之后,仍只有太后一人,将这僵局打破。可这样的偏颇,却不敢一用再用,故而我的罪责也是逃不去的,“渝儿也是了,说什么话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身份,当真哀家宠着你,你便什么话也敢吐出来了不成!”
恃宠而骄,说的是慎姬之于陛下,亦是说的我之于太后。
皇后决计猜想不到,太后宁可顶上一个溺爱的我庸名,也不让她借机惩处我半分。
此言之下,若当论我一个罪责,借我胆子的人,怕是除了太后也不当是旁人了。汉宫之中,除了皇后,还有皇上。她却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故而,她那一脸盛怒也就被这所谓宠溺浇了个气息奄奄,只一句“臣妾知晓了。”便匆匆掩过。
可今夜之事,掩得过的是我的口不择言,抹不了的却是甄儿的讳乱之罪。须臾惶恐之间,便是皇后话锋急转,“青妁,去将林婆子带上来。”
瞧着青妁步步迈开,就似让我瞧着甄儿步步踏入深渊。
我答应了戴让要保甄儿周全,可若青妁当真迈出这座大殿,我还能拿什么来护她周全?
可唇齿张合瞬间,太后眼中的阻拦却是如斯明显。彼时,我当真是晓得了这汉宫的艰险与为难。可太后应当知晓,但凡我有一点儿退路,我都不当会拼了自己,来行一步险棋,“皇后娘娘不可啊!”
“你还有何话说?”大抵是不曾想到我还会加以阻止,抑或是不耐我这样的纠缠。皇后此时的语气,早已不如方才那样起伏。有的,不过是慢慢的倦怠。
不安的抬头,恰巧瞧见了太后眉间的聚拢,撞上了流素姑姑眼中的无奈。可即便如此,有些余地还得挣扎,“皇后娘娘,失命事小,失节事大。若今日就因着这一句谣言便要让婆子当众验甄儿的身,传将出去,娘娘让甄儿如何苟活!如若娘娘真觉得甄儿命薄卑贱,还请顾念甄儿是民女婢女,顾念甄儿是薄家训出来丫头,给薄氏留一些颜面罢!”
我不曾掐准皇后的软肋,就似我此刻没有料到皇后的心思一般。是以,我这一番所谓的孤注一掷,险棋一招。于她眼中,不过轻烟一缕,无足轻重。
故而,换得的,不过她一番轻描,继而一通淡写,“本宫这样的作法,恰恰就是想还你的颜面。甄儿私通的事,不论真假,已然浮出水面。今日本宫传了婆子来为她验身便是想着以事实堵住悠悠众口。你放心,待到婆子验了她身子,一切颜面都归了。”
我还欲争辩些什么,可皇后那里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不耐的吐出一句,“本宫心意已决。”足以让我张开的唇齿,再度合上。
“慢着!”
本已寂静得大殿随着太后一句话,两个字。骤然窸窣。
凌厉如太后,此刻我方才晓得母亲同我说起的那一番往事,“皇后,方才渝儿说得对。失节是个大事儿,且这丫头又是从薄府带来的,不曾在宫里训过什么。当真犯下什么,也是辱了薄家的颜面。”太后一番周旋,迷了众人的心。可继而一把冷刃落地,便让人又猜出了三分。
冷刃落地,旋即便是太后声起,“甄丫头,你家姑娘方才说了。失命事小,失节事大。如若今儿你想不惊动旁人的正了名节,那便以命正身罢。”
我早该猜到,太后那般的人。怎能留下一个隐患。自我求情起,太后想的,怕都是如何丢卒保车,如何弃了甄儿来周全我。
面对死亡,任谁都是惧怕的。可我未料到,那个自小同我呆在闺阁的甄儿,会这般的大胆、这般的波澜不惊。
但我无可奈何,我只能生生的瞧见她握住那把冰冷的匕首,只能暗哑的唤一声,“甄儿。”
甄儿彼时恰似一个隐士,堪破生死。手中握着冷刃,面上还能带笑。即便同太后唱出那一句,“奴婢叩谢太后娘娘恩德。”都是那般的从容,淡然。
我的坚持,就在这一刻被冲破。而我的决绝,却在下一刻,俶尔生长。
这一瞬,我所想的,后来刘启在我这儿所得到过真切的答案,我告诉他,“那一刻,我几欲崩溃。可我不甘,我不甘生死任由她人拿捏。”
可后来尘土俱归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如若今日那一份果敢不曾滋长,如若今日我将一切的生死任由刘启扶植,我是否会一直如初,岁月同安。
那不过妄念。这是后来刘启告诉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全然不似如今,这样的声色俱全。
“且慢!”
刘启每一次的出现都会令我惊异,如同初见。我兀自猜想,这或许便是我这颗心,再无法收回的缘由。
“启儿,你来做什么?”面对皇后的疑问,刘启从来喜欢避而不答,不过兀自答道,“启儿今夜因要事失礼,还望皇祖母,母后见谅。”
“何等要事?竟让堂堂太子失了规矩。”太后语调平缓,一厢怪责生生说成了家常。刘启也当是习惯了,对此也不作别样,只再度依礼告罪,“皇祖母教训得是。”旋即又道,“孙儿今夜匆忙失礼,乃因天象有异。”
“讲下去。”
“回皇祖母话,今夜苏太史夜观天象,发现本该明星四显的天河暗沉无光,心觉异样,后又占卜,果然卜出些异象。”说到此处,刘启俶尔噤声,不再言语。
太后也是睿智的人,随即令道,“想必你也带了苏卿家来,如此便传上回话。”
刘启恭敬应下,旋即吩咐一旁的宫女去殿外传话。不过片刻便带来一人。
“臣苏寄,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慎夫人,尹夫人。愿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苏寄这个礼行得着实实在。实在得有些让人烦厌。
“行了行了,你个苏寄,还没完了。”未等苏寄唱完一肚子的恭维,太后那里早已听不下去了。忙忙摆手,出言阻止。
苏寄也不觉有何,兀自念叨,“臣,又多言了不成?”话语中的茫然,让人挑不下错,下不了口。太后也是如此,索性避开这一句,直接吩咐道,“将天象之事说来。”
许是司其职,顾其事的缘由,说起天象,苏寄便正了颜色,不复方才那般神色,回道,“天象此异,臣只卜出八个字,忠女星殒,其主必伤。”
这八个字,犹如水滴,滴得我心阵阵跳动。说不出的异样与迷茫。太后同皇后那里,自然也有些异色。大抵是此话于太后不甚影响,故而异常不过片刻。可皇后那里,好似已然猜出了缘由,一双凤眸,怒火忽起。
沉寂良久之后,案几之上,皇后柔荑狠狠落下,言语尽是冷嘲,“不过一个奴婢,怎的就有这样的福分。主子,主子替你求情,朝臣,朝臣为你行测。当真是让本宫打不得,罚不得了!”
闻罢此言,苏寄脸上委实有些怒气。可皇后便是皇后,臣子就是臣子,只得忍下了情绪,朝太后一揖,道,“老臣此言,不过行太史之职。可如今看来,许是老臣真的老了,到了告老的时候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