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让一身青色朝服出现在我眼前时候，茶梅正红着杏眼，全然不论尊卑主仆的怒斥我，斥我自私，责我冷血，当然还有些许堪入耳的话。
茶梅不知我的算计，也无法思想到我的顾虑。但我无法否认，茶梅字字句句皆是击中了我偏颇生死的要害。
诚如茶梅所言，我不顾戴让着实冷血，但我绝非自私。我不过是在家族父母同我的兄长之间作了一个残忍的抉择，但大抵无人能知，其实于我心下的悲恸分毫不少。
茶梅愈发尖利的言词，几欲挑起我心头的悲恸与怒火。
然而，情绪发作须臾之前，那暗青袍服却俶尔跃入眼帘。那本该暗沉青色此刻却恍如天边红霞，耀眼炫目，生生的夺去了我满腔气息。
“莫怕，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扑入戴让宽阔胸膛，不过须臾之间。而戴让随之而来的安抚，更是未加停顿。
“蛇吐着信子咬人还会怕吗？她若真担忧于你，方才就该忙不迭的入宫去替你求情，去顾你安危！”茶梅一腔不平不止搅乱了我心头方才压下的歉疚，还连带着颤抖了我扯住戴让衣襟的手。
“住口！”戴让的怒气同我颤抖几乎是同时发作，我心有歉疚所以无法安稳。而他，却是全心护我所以容不得人丝毫诋毁。
或许此时若我有别的心思留意勘查，我便能再次印证我埋在心头许久的那句话，这世间终有些****由来无端。
戴让的怒气已然显了，可茶梅却丝毫没有畏色，仍是言词尖利，恨不得将我连同那些辱骂捣进尘埃一般，“你就这般偏着她罢！可你却不晓得，你这样偏着的人，心底里却不拿一样的心思去对你！”茶梅大抵真是将我鄙夷到极致了，这样的声色俱厉，讥言嘲讽，“现下她作这模样，你道她是忧心你呢？呵，她不过作足样子，骗你这傻子罢了！你可晓得，你前脚被召进宫里，安危难定，她后脚便能珍肴美味，不知你死活安危为何了！”
“嘭——”
“你给我住口！”
扣住我肩胛的手骤然松开，旋即便是案几翻滚的碰撞。我虽未转身，却也能知晓这声响动，定是源于戴让。
他一向儒雅，身上带着常年游走外间的淡然与出尘。怒气与拳脚，都是他所避开的。可现下，却因着旁人不过说了句实话，他却生了这样的气，动了这样的怒。
戴让的怒火不对我，可我心下却生出一丝害怕。我想，我怕的，大抵是因我不知戴让这腔怒火起的缘由是因茶梅对我的辱骂，还是茶梅话里的真相。
“茶梅，你先下去罢。这些话，留我自个儿同大人说便好。”茶梅眼里闪过的讶异，约莫是不曾料到戴让这样的怒火，还有我这样的沉着。
茶梅终究是怕了戴让这番动怒，连退去之时都是绕着案几，匆匆离殿。
“茶梅说的是实话，未有半分虚假。”茶梅身影还不未从厅内消失完全，我便唇齿早起。
我瞧见茶梅的身形，在我应下这番实情后，微微一愣。
“阿渝是一早便知晓的，对吗？”戴让未做讶异，问罢此言，便兀自去扶起方才被他一脚踢翻的案几。
然而我却是有片刻发怔，因我不曾料到他知晓实情还能有这样的淡然。
“知晓。连同今番算计，我都身在其中，未曾落下半步。自然，这算计里，也连同了哥哥你。”话音至尾，鼻间酸涩的令我连抽噎都有稍许疼痛。
敛眉低垂刹那，暗青袖袍俶尔的一颤，晃得我眼仁生疼。也便是这下意的轻颤，颤得心底侥幸全无，颤得我脚底一虚。
自幼跪过宗祠牌位，跪过三官神灵，亦跪过父母双亲。可我未曾跪过戴让，连稍稍折腰，也是不曾有的。因他不许，因我由他宠溺。
于戴让跟前，以往任凭多大过错，只消我一句悔过，便能抵了他千般怒火。纵使甄儿一事，我那样的失信于他，也不过两行清泪，三句肺腑，便也消了尽数。
而今，怕是不能了。
自始低眉难语，不敢抬首。不为别般，只因心下害怕，生怕一个四目相撞便撞见戴让眼里生出些的异样。
这般缄口静默，半字难诉，足有一刻。方有戴让一声长叹，自头顶宛转沉下，“是算计也好，是欺瞒也罢。只盼再有下回，不论你心中计较为何，但且知会我一声儿，至少让我晓得，我的小妹，她尚安好。”
戴让这般兀自的说着，好似没有瞧见我眼里复杂。末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叹道，“无能为力的担忧，委实难受。”
伴着此声轻叹，暗青袍服的边角在我眼中，愈发放大。尔后肩胛一紧，双膝便俶尔离地
“跪了这样久，饶是多大的错，也还了。”
戴让对我的疼惜与纵容，自幼我便知晓。但我不知的是，于他心中，竟是作的这般的想法。
他素来青白分明，如今他同我说的，却是，饶是多大错，也还了。
他向来不喜欺瞒，而今亲历我这番明白的算计后，他所同我表达的，竟是如同往常我犯下小错时，一般的苦笑无奈。
“哥哥从来就不欠我什么，何苦要这样的委屈自己来妥善我。”饶是极力忍住，话音一起，终究是哽咽不已，尔后清泪簌簌。
“其实我欠着的。”戴让的轻叹呵在我的面上，骤来的暖意，蕴起我眸中的一阵雾霭，“欠了三年早你伴在爹娘身侧，欠了三年多受爹娘慈爱，也欠了三年早你看过浮华美景。”
“不过是让你担了兄长之名罢了，不过是罢了……..”伏在戴让肩上，我反复念叨的不过这一句，而我不停重复的，则是抑不住的热泪。
泫泣殒泪，不知何时方歇。尔后倦了眼帘，也累了双眼。
然而未料，那攥住暗青袍子的手，力道丝毫不减。大抵，是我怕了那样生死无断的分隔。
然而，在这心惶神倦之下，我好似听见了戴让的声音在我耳畔，轻缓而起，嗟叹而落。许久之后我再忆起今日，我才恍然笃定，这一番嗟叹，从来不是好似。
那声轻而缓，几乎从我耳畔飘离，“我欠你的，或许更多。只你不知晓罢了。你为家族大义舍了我，该是报应，该是要我亲自来偿的。怎能怪你，又该凭何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