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山庄”雷人事件过去了一周后，“夏牧场”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时刻——内忧外患。先是唐总经理与明皓老师彻底决裂。顾虑到大家的体面，唐总没有在公司员工面前苛责过明皓老师什么，尚算得体的向大家解释因由公司上层对于经营理念的不同造成了目前这个不甚愉快的局面，以极果断的效率带着死士们离开了“夏牧场”，之所以如此干净利落是因为这个公司没有一种叫做“交接”的程序。漂亮的女经理离开后，录音师小张也跟着辞职，临走前与明皓老师进行了一场暴力的沟通——两人在录音室里大打出手，毁坏了录音室老板的一把吉他。录音室的老板想要插进去和解，但是被明皓老师一记老拳打的平沙落雁，鼻血横飞……十分钟后，老板及老板娘反守为攻的挥舞着各色武装器材将明皓赶了出来，老板挥舞的那把民谣吉他成了这场暴力的最直接牺牲品，并且从受害者转变为行凶者。老板娘则一手横着鼓棒、一手举着沙锤，左劈右砍杀出一条血路，不过最后还是靠着伙计手中的板凳成功驱逐了明皓这只草原狼，从此录音室宣布禁止明皓进入，并勒令他在一周内清还所有录音费。年轻的录音师当天就清理出公司的东西愤然离开，在他走后明皓老师即发现少了一根录音线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恼羞成怒的命令金主任立刻打电话给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以正义之师的名义向他讨伐。
金主任考虑这件事属于公司业务，所以放弃了使用个人手机的想法，当着众人的面在工作室里给录音师去了一个电话，九曲十八弯的说明了一下电话意图，最后还不忘语重心长的给年轻人一点忠告。“小张啊，明皓老师平时对你不错，做人要学会感恩啊……”
免提键里呼啸着发出一声尖锐的抗诉：“别TM放屁了，明皓老师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
电话到这里“被终结”了，工作室里一片沉寂，几秒钟后从明皓老师的办公室里传来古典吉他的弹拨声……
公司里有一个传言，据传在上次的山庄表演项目中，明皓老师独自侵吞了活动的商业收入，仅仅给了Henry一万元辛苦费，或许是考虑到他作为艺人经纪是“输出最多”的人。在这个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明皓召集所有人开会，在会上痛心疾首的告诉大家公司遭遇了莫大的背叛，他和这里所有人都遭遇了莫大的背叛！原因在于之前离开的那个唐总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他煞有介事的告诉员工们，这个女人靠着三分姿色与男人不清不楚才得以在道上生存，她不仅侵吞了活动收入，还将屎盆子扣在了“夏牧场”的头上——其心可诛！
“她曾经公然当着我的面说蒙古菜不好吃，这样的一个人，连基本的礼节和起码的善良之心都没有，这种人！……当然，我自己也有问题，我总是把人想的太善良……”
众人一片肃静。明皓老师申斥了半晌，号召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将公司办下去，办好！“上次说要为公司宣传造势的事情拖了这么久一点成果都没有，我希望大家可以自觉，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为公司杀出一条血路。我不是个喜欢逼迫别人去做什么事的人，要是干一点什么事都要靠强迫才可以，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公司要做好，一定要靠自觉！”
小芣坐在离明皓老师最近的位置，听到那句“公司要做好一定要靠自觉”的话时，微微抬抬眼皮，用余光瞥了一眼热情激扬的老板。她的这个小动作被坐在对面的衣飞逮了个正着，她抿了嘴没有笑出声，迎上小芣的目光会心的打了一个眼色。这时小范也发出了真诚的倡议，“我觉得明皓老师说的很对，大家都应该打起精神，用心做好每件事。公司好，我们才能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衣飞俏皮的跟了一句。
那天下了班，衣飞和小芣回家的路上不免双双慨叹自己老了，再也不可能仅凭老板几句煽情的话语就跟着一通翻天覆地慨而慷。衣飞说，“我看见你那个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芣淡淡一笑，思索良久说道，“比起明皓老师那句笑话，我更纠结小范的表现。看着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说幼稚倒也不是，反觉得很是可爱。说白了，是我自己老了。曾几何时，我也曾那么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不管不顾的一心跟着老板打天下，不理会前路茫茫，荆棘满道……”
衣飞赞同道：“是啊，当我们开始觉得别人幼稚的时候，不代表我们一定成熟，而是我们一准儿老了是真的。不过我们也年轻过，不是吗？”
“对，我们也年轻过——特别是这个‘过’字——可谓一叶落而知秋。”
“小芣，你知道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吗？”
“我吗？”她转头一乐，难得的俏皮出一个酒窝，“没关心过。什么呢？”
“我觉得你的城府和你的年纪太不相称了。”
“哦？呵呵。”小芣的笑容一直就是那种味道，不惊不喜，不多不少，不咸不淡，“我并没有什么城府的。”
“那你就不应该是这样……”
“我怎么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像个教导主任——不苟言笑，又像座冰山——拒人以千里之外，想到你就寒气逼人，但是其实，其实和你相处下来才发现，你是个挺温暖的人。”
“是吗……”
“嗯。”衣飞非常自信的点点头，引用了一句莎士比亚的名言，“有一句话我很赞同，‘超乎一切之上的一件事，就是保持青春朝气。’为此，我几乎是忍着不肯老去的。你也应该学我，多笑笑，笑的奔放一点。”
“呵，春光不自留，莫怪东风恶。我总不能一把年纪整天笑的像个sb一样……哦，我不是说你。”她又加了一句，“你并不sb。”
“谢谢……对了，你站过来，站我前面。”
“干嘛？”小芣一脸茫然。
衣飞不由分说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做了一个跆拳道的动作：“站好，我踹你屁股！”
“……”
第二天上午，公司来了一个法律顾问，明皓让小范和衣飞分别负责帮助律师整理与诉讼相关的东西，衣飞这才知道明皓老师吃了官司，而且有两个原告，一个是录音师小张，另一个则是凌傲。明皓老师在律师的授意下亡羊补牢的交代小范赶紧补上所有人的工资明细表，又让衣飞联系各个搜索引擎和门户网站，将上面所有关于“夏牧场”及明皓老师本人的“爆料”全部删除，这些所谓“爆料”都是那个录音师搞出来的。衣飞一整天就忙着和那些网站周旋，有人管的网站说无权删除，大多数垃圾小网站则压根找不到人。明皓得知这个情况后不耐烦的让衣飞直接杀去网站的相关部门找人解决，少不了些威逼利诱，衣飞无奈之下去了一趟“千维公司”，只是既无从威逼，也不知以何“利诱”，不过同人多说些好话，再将明皓本人的名誉权当成鱼死网破的那条上吊绳子甩出去——不管就让明皓死给你看。起初这个法子倒真管用，但是后来“爆料”越来越多，网站也懒得一条一条删去，不再接待夏牧场的人。明皓老师却更加变本加厉的要求网站将搜索出来的一些字条也删去，因为他发现在搜索框中输入“明皓”一词后，在网页下方显示出来的“推荐字条”看上去分外奔放，比如第一条里那句“明皓大sb”！此种字条堂而皇之的奔放在网友眼前，对于一向好大喜功，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明皓来说不啻于公然挑衅，乃是奇耻大辱。
衣飞无奈的看着那些奔放的话语说道：“这个我真没办法！这是搜索引擎搜出来的字条，叫人家怎么删？网站不可能答应这种事吧，这是不是还和什么程序有关。”她和小芣在一起呆久了，倒也略微听说些技术上的事情。
“为什么不答应？不答应就告他们毁坏个人名誉。”明皓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一招亢龙有悔，可惜有招无力。
“……”
这时，衣飞的手机响了，她逃难似的走到外间过道接起了电话，来电的人居然是那个录音师。他在电话里告诉衣飞一件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他要告明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地球人不知道的，那就是他把之前和大家的通话都录了音作为呈堂证供，希望所有人可以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作证。
衣飞顿时感到被利用：“你怎么这样呢？我平时当你是自己人才和你说些心里话，你怎么能背着我录音呢？”
“我承认，我没有事先通知你们是我……算我阴险吧。但是我不这么做你们会在法**说心里话吗？”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一定会上庭吗？”
“你有权不去，我勉强不了。但是你们如果没有勇气为自己争取权益谁也救不了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明皓老师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但是，我并不想当面和他撕破脸，我还想在这行混下去呢。更不要说，是在这样一种……一种事先我并不知情，懵懵懂懂被利用的情况下，我更加说服不了自己去帮你这个忙。再说，你走的时候不是也顺走明皓老师一台笔记本吗？”
“那是我应得的。他欠了我两个月的薪水没给呢。”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搅这趟浑水。”
“我猜到了，你和我想的一样胆小。或者说的好听一点，谨慎吧。”
衣飞本有些同情这个录音师，但是此刻却感到被侵犯。“你没有权利这么说我，更没有权利未经同意就录我的音。这些录音做不了呈堂证供的。即使我当初有这个意愿帮你讨回公道，现在我也改变主意了。”
“哼，好吧，我不强求。不过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不肯帮我没事，但是你最好能做到一视同仁。”
“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知道吧，除了我之外，凌傲也在收集证据要告明皓。我不希望你这边拒了我，那边又去帮着凌傲，我不想相信你也会看人下菜碟。”
“……”衣飞有些意外，略思索了一下说，“这个……如果，如果凌傲是光明正大的来找我帮忙，我未必能帮他什么，但至少我会感谢他的这种坦率……你现在不会也在录音吧？”
“呵，你都快成惊弓之鸟了。不过你猜对了，我的确在录音。”
“你！”
“别生气，我以为你喜欢坦率。我可以告诉你，凌傲坦不坦率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比我更阴险，这点毋庸置疑。”
“你凭什么这么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不要以己推人。”
“呵，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拭目以待吧。不过，我真想奉劝你一句，你真打算这样一辈子吗？在这个鬼地方呆着，连反抗都不敢。”
“你已经走了，就走你的路吧，无需担心别人。‘报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有德必有勇，正直的人绝不胆怯。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莎士比亚名言）
“Ok。Ok……那你忙着勇敢吧，我忙着报复。再见。”说完他挂了电话。
衣飞在过道里出了一会神，琢磨着刚才的对话，一会盼着凌傲来找自己帮忙，一会又担心他真的来了，自己会不会做了缩头乌龟？这样一来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被分裂成两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她心烦意乱的去找小芣商量，对方的沉着或许可以帮助自己看清内心。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小芣仅用一句话，一句她平时最耳熟能详的话就揭露了她的心。
“如果你觉得你的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那就对了。引用一句莎翁的话说，‘爱情如同炭火，一旦燃烧就要设法冷却，若随它任意，终会把一颗心烧焦。’所以那一半海水是用来拯救你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一半海水就快被火焰吞噬了？”
“苍天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对你的考验了。‘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坦途！’”
“大地啊，我们能正常点说话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以为你喜欢这调调。”
“我就知道你是在开我玩笑。说真的，我真怕凌傲来找我的时候，我做了缩头乌龟，他该鄙视我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他失望，但是我也不想那样公然的对付明皓老师，你知道，我并不怎么讨厌明皓老师，他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
小芣闪了闪眸子，信心满满的给衣飞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不是所有的龟类都是缩头乌龟。”
“是吗？还有不缩头的乌龟吗？”
“有。你看，你孤陋寡闻了吧。在中国民间有一种很奇特的龟类，叫做‘鹰嘴龟’，这种龟被称为‘龟将军’，因为它们从不缩头。”
“真的？”衣飞将信将疑，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它们的头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根本缩不进去……”小芣起初还正经些，却不道话未说完便按耐不住的自己先笑起来，衣飞方才回过神来是她搞鬼，怨念道，“噢！你又拐着弯骂人——你这个刻薄女人。上次说我的头像真空薯片，这次又说我的头像鹰嘴龟，你你你……”小芣连忙求饶，衣飞看她难得这般开怀的笑，不但不气反而赞她有进步，笑能露齿了。
“言归正传，我跟你说真的——你是个太单纯的人。虽然你世事人情皆洞察，可惜，你远做不到练达二字。你嫉恶如仇。一个眼睛里纯净的揉不下一粒沙子的人很容叫风迷了眼。”
一番话叫衣飞心酸起来：“还是你了解我。我确实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但是你却可以忍受明皓老师？”
“那是因为……”衣飞猛然觉得自己没有支持的立场，嗫嚅道，“那是因为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他只是我的boss而已，我没有必要去苛责什么。”
“你瞧，这就是你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人是用双重标准的。对你在乎的人，你会特别高标准，严要求。相反，对另一些人你又往往滥好人。”
“是，我承认。但是我并不追求完美，我不是那么苛责的。”
“好吧，你也许不追求完美，可是不代表你不注重细节。我总觉得，以你的性格，你会很容易会放大一个细节——你会因为一个细节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又会因为一个细节放弃一个不该放弃的人。”
衣飞眨了眨眼，笑道：“你简直像个女巫。”
过了两日，明皓老师神神秘秘的单独找衣飞谈话，他将衣飞请进办公室，极其和善的和她聊了起来，迂回曲折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概意思是说，衣飞不应该将凌傲家的背景瞒着他，应该早点告诉他原来凌傲的父亲是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家。
“哦。不过凌傲的父亲好像是民主人士啊。”
“是吗？那也没关系嘛。”他将措辞略微改了改，重新称呼凌乐施为“民主革命人士”。
“哦。”
衣飞向明皓老师解释说，她此前也不太知道凌家的背景，是后来道听途说的。并且在她看来，作为凌傲同志的“老朋友”，凌家的这些背景他明皓老师本人应该比自己清楚，所以没有多这个嘴。明皓闻言打了个哈哈，说他一眼看到凌傲就觉得对方气宇非凡，一表人才，也知道对方的家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是没有特地去做详细的调查，因为他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衣飞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他家有点小钱，但是没想到那么牛逼。爷这回看走眼了！”，衣飞眼见明皓老师一改惯用的“亢龙有悔”，转而打出一记“化骨绵掌”不禁暗自好笑，想起以前听人家说过，在哈佛，一个看门的外国老头都有可能是前苏联物理学家。同样，在京城这地方，千万别动辄拿自己当爷。
明皓亲切的建议衣飞去约凌傲谈谈，表达一下他本人作为一个老艺术家热爱和平的美好愿望，希望能将人民内部矛盾化解在一个友好的氛围中。
“这事，干嘛找我？我和他不熟吧。”
“你不是时常在网上给他打字吗？”
“嗯？”
“就是那个什么QQ啊。你们不是时不时在上面说话吗？”
衣飞的神经略绷紧了起来：“哦，那个啊。我们也不是经常聊天，只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才偶尔聊两句。”
“是吗。”明皓停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道，“凌傲好像对公司里的事情特别清楚，我感觉是不是有什么人说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衣飞，对方不说话，他又试探着说下去，“你觉得那个叶小芣怎么样？”
衣飞一愣，说道：“我觉得，那女孩子挺好哒。人很低调，不言不语的。”
“这种人才可怕。她可是凌傲的人，会不会在网上和凌傲通气？”
明皓说着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敌我双方互通有无的意思。衣飞很是不悦，冷冷回道，“我觉的不会的。我看人家挺实在的，除了弄网站那些事，平时不言不语老实本分，挺不错的一个人。您别多想，至少我看她不像。”
明皓便不再说话，交代了衣飞一些事情打发她走了。衣飞事后一琢磨，这件事还是要和小芣通个气，提防一下她，如果明皓老师在她面前说别人的不是，她不要轻信，也不要多言。如衣飞所料，小芣听了之后依旧是那个无所谓的表情，只是从酒窝里倾泻出几分香浓的嘲讽，转头又去琢磨她的代码去了。“我机子上没qq，只有msn，并且从不在公司机子上留谈话记录。我真作奸犯科，凭他的本事也查无实据，随他怎么想就是。”小芣冷笑着说。
衣飞以为她生气，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要是明皓老师在你面前说我什么，你可别信。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唐总走的时候他就对我说，唐总早就想开除我了，其他人也不待见我，是他求的情我才能留下。他总把自己说的很好。我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鸡婆过女人。”
“阴阳失调吧，回头送他一盒乌鸡白凤丸。”小芣笑了笑，衣飞见她笑了方才放下心来。
过得两日，衣飞果真约凌傲谈话，凌傲在电话里表示最近他很忙，问她究竟要谈什么。衣飞只好在电话里问他能不能暂时不要告夏牧场，希望可以通过谈话解决一些误会。凌傲沉默片刻后答应和她见一面，并且很体贴的选择了一个靠近衣飞公司的地方请她喝咖啡，衣飞却拒绝了。“是我们这边要找你谈，不能叫你破费，还是我去你工作室吧。”凌傲听出她坚决，便不和她争，就先这么约定，不过有个条件，他不想见明皓，只和衣飞谈就行了。
这一次与凌傲的会面与前几次皆不相同，以前尚只是低到尘埃里去，此番再见简直要她要无地自容。她倒并非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只是自己的主子这般德行，叫小的们实在脸上无光。她事先想好说辞，只等见了凌傲之后求他手下留情，她一厢情愿觉得若照凌傲一贯的绅士风度来看绝不至于过分为难自己，不料她才将请求说出来便被凌傲一句话顶了回去。
“你为什么跑到我这里来谈？”
“啊？”衣飞一时不明白此言用意何在，不禁茫然看着他。
凌傲倨傲的双眸里闪烁着清冷的目光，令衣飞一下子不能适应，她早已熟悉他双眼中那份额外美丽的温柔，总觉得今天的他过分的有些凌厉，很多不一样！她向来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此刻却被他慑人的目光震住了魂，一动不动盯着那两粒与往日大为不同的星眸，过了片刻猛然间发现了那惊人的不同来自何处。
——原来凌傲今天没有戴眼镜！
衣飞惶惶然的就是一阵心悸，忙将眼睛垂下去不再看他。怪不得！她刚才见到他时就觉得哪里不一样，只是因为自己太紧张，竟然没看出什么破绽。原来一副小小的眼镜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气场，以前的他因为那副眼镜显得慈悲，而现在这个他，却因为一双清俊凌厉的眼睛变得颇有些MAN起来，竟然脱胎换骨至此。她也不再可能将他看做一朵小hua那样注视他，令她的心境忽然就从尘土里渗出片鹤顶红，妖冶上加了一抹诡谲的残酷，让她担心自己会不会以一种最美的姿势将这杯美艳的毒酒一饮而尽，生死度外。
凌傲丝毫没有洞悉她在心底已经将生死游历一番，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弄明白，也从不打算去弄明白，为什么女人可以把爱情思想的这么沉重，超出生死。其实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反倒是从来没有幻想、苦想、痴想、疯想过爱情的女人，大概很难以想象。英国女作家间?奥斯汀就曾这么形容过女人，“女人的思维很有跳跃性，从仰慕到爱慕，从爱慕到婚姻，都是一眨眼的事。”
凌傲眨了一下眼，衣飞又是一番生死：“你说你不希望我破费，所以才选择来我这里谈，对吧？”
“嗯……”她死里逃生的将眼睛彻底望向别处。
“那么，你一点都没想过反过来请我喝咖啡吗？”
衣飞一下子就红霞满天飞，声音也跟着轻柔起来：“我……我本来是想过，但是……”她无法直言相告，不能告诉他自己多么想请他喝杯咖啡，但是无奈他选的那个地方颇有点奢侈，不是她可以承受，还有比这些都重要的是，那种地方的午饭从来都吃不饱！所以她……她甚至不好意思提出换个地方，来点姐们负担得起又对得起肚子的吧。
“但是什么？我替你说了吧，但是你不能请我——因为你老板没有给你这笔费用，甚至，他压根也不打算帮你报销，没错吧？”
红霞随即飘逝，留下惨白的鱼肚皮。衣飞紧紧抿着嘴唇一个字都没了力气说。她曾以为最恶毒的蒙羞往往来自一个恶毒的同性，此刻才知，也可能来自一个并不恶毒，甚至一度体贴备至的异性。男人将“一语中的”的剖析视作聪明剑客的温柔一剑，在女人看来却是朝她化了妆的脸上泼上满满一桶卸妆油！——脸面荡然无存，还谈什么尊严。衣飞感觉自己那悉心修饰的眉粉，深蓝色的睫毛膏，还有持久不退色的眼影统统像温度下软弱的巧克力糖，风骨无存的邋遢成一片，惨不忍睹。凌傲却依旧没有察觉的继续他的无情。
“看样子我没有猜错。一个连一杯咖啡钱都舍不得掏的老板，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来当说客？我至今还记得你在红叶山庄和我一起吃鱼的时候，对于你老板的为人，你所评价的那些话怎么都不能算是‘站在公司立场的人该说的话吧’，今天你却坐在这里以一个夏牧场员工的身份请求我放过那个‘皓老胖儿’，对不起！我真的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女孩子的想法。”
衣飞不说话，她心知肚明为什么，但是她不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为了能够见他一面，她是专程前来自取其辱的！只是她没预见到会这么顺利的如愿以偿。只因为少了一副眼镜。凌傲越是说下去，她越是涌上一种流泪的冲动。看着窗外的阳光和空气，她就在想，我今天绝不流泪，因为我没有用防水的睫毛膏。我不用防水的睫毛膏，因为我不允许自己动不动流泪，特别为了男人。
凌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衣飞醒悟，不要助纣为虐，应该起来反抗！他甚至希望衣飞可以帮他作证，告倒明皓，为自己和其他被夏牧场欺骗过的人讨回公道。“你不要担心你的工作，如果你肯离开夏牧场，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衣飞惨然笑了一下，轻声婉拒了他：“谢谢。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黑着心扳倒自己的老板，然后再投靠到你这里。”
“这怎么能叫黑心呢？你太傻了。明皓这种人不值得你这么衷心，他根本不会珍惜你这种员工的。”
“我不是为了他。”
“那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这一次轮到凌傲糊涂了，他从任何立场，任何角度也猜不透这话的意思——因为他不是女人，特别是一个像衣飞这样敏感和自尊的女人，这种女人的心思男人就更加猜不透。“因为我是一个必须像空气一样自由的人，任何妨碍我心灵自由的压迫，我绝不妥协。”她的声音显得很衰弱，使人不忍心再为她的愚忠责备她。的确，凌傲看来这实在太愚蠢。既然她是一个渴望心灵自由的人，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忍受那个无良老板呢？
“因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如果凌傲问衣飞的话，她会在心里这么回答，“我可以选择悄悄离开，而不是伙同他的敌人对付他，踩他一脚再投入他敌人的阵营里去。我不愿在我的人生里写下这么一笔，伸张正义或是快意恩仇不应该是为了那扇敞开着的，通向我个人美好前程的大门。何况那扇大门也未必是出于什么美好的目的才为我衣飞而开。如果一件美好的事牵扯上什么不纯的目的，就不那么沁人心脾了。”
衣飞貌似无厘头的问了一句：“如果，我假设问一句。如果我在这场官司中什么也帮不了你，甚至，站在你的对立面，你这里的门还会为我打开吗？”
凌傲觉得这个问题近乎蛮不讲理，如果这个如果成立，我凌傲为什么要傻到请一个站在我对立面的人呢？但是他沉吟片刻只是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搪塞：“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他敢这么说是相信她没有这样厚的脸皮，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还奢望走近这里的大门。“但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你真的愿意过来，为什么还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这么问？这一点我真的不明白。”
衣飞甜甜的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明白。我……我不应该来的，我走了。”她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她已经得到了最满意的答复，无论如何，无关真假她都愿意傻到相信，凌傲不是为了拉拢自己向明皓倒戈才愿意为她敞开这所工作室的大门，他或许是真的欣赏自己的才华。她当然不会真的那样厚脸皮，也不奢望他明白，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明明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偏偏没有一副人情练达的心肠，总在一番审时度势后选择那个相反的方向。她只是觉得自己此刻不应当留在这里，因为她茫然到分不清立场，当她站在公司的立场想要替明皓解围时，那个自我却跑去对面的立场对她说，她没有权利要求凌傲妥协。明皓老师确实不是个将才，可能连庸才都算不上，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材，他竟然选择她来找凌傲谈，可谓所托非人。凌傲也选择放弃对话，因为他觉得似乎用一般的逻辑无法揣度眼前这个女孩，她是朵奇葩——要么是她衣飞愚蠢致斯，要么是我凌傲庸俗致斯。
就在衣飞告辞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人出现了，凌蘭出现在了工作室的外面，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她不理会凌傲助理的笑脸，径直走进来找他的哥哥，凌傲请衣飞稍微等一下，转头将凌蘭拉倒隔壁的房间。
“你为什么要告若若？”凌蘭的声音极其不满和愤慨。
凌傲的笑声传出来：“你看你，脸都绿了。你说我为什么？是他逼我的。我要他出面指证明皓是个骗子，他却不肯，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怂样！他轻信那个狗屁明皓搞出这么多麻烦我还没和他算呢，他倒教训起我怎么做人来了，他算哪棵葱？既然他是非不分选择站在明皓那边就是我的敌人，我当然连他一起告。这有什么问题吗？”
“哥，你干嘛呀？你就是成心想这么做的对吗。若若不肯跟明皓翻脸也是因为明皓曾经对他有恩，他不想忘恩负义。”
“呸。蘭蘭，你摸着良心问问，到底谁对他有恩？一个人连恩人仇人都分不清楚了，这种蠢蛋……”
“不许你这么说他！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明皓就算是十恶不赦，看在他曾经是若回恩师的份上也不过是功过相抵了。他不愿意和自己的老师赤眉白眼的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别忘了你自己说的，‘做人要知恩图报，别拿着体制内的好处吃里爬外’。若回不正是按照你这套理论做的吗？”
凌傲一下子沉默下来，似乎是在用沉默抗议成若回将自己的话告诉了凌蘭，这个没脑子又没尿性的草包，他哪里配得上蘭蘭。那个衣飞还有个夏牧场员工的立场可以解释其一根筋的行为，他成若回居然也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教训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衣飞在外面听了两句觉得不太好，走到女助理的办公桌前打算等她打完手里的电话就告辞。她的眼光随意的瞄向那张电脑桌，上面摆放了一些打印出来的资料，她略微瞟了一眼，意外的发现资料上的东西很奇怪，像是一些聊天记录。衣飞看了一眼助理，对方还在接电话，她便又靠近桌子一点，这一次她看的更加清楚，那些文件上确实打印着一大段一大段的聊天记录，还有一张纸上印着邮件内容。那些聊天记录事无巨细，都是平日里衣飞和凌傲之间的对话。
傲凌天下12:55：57
“你们有饭补吗？其他三险之类的呢？”
衣飞如蝶~12:57:06
“屁都没有。他能按时发工资我已经阿弥陀佛了。”
……
衣飞连人带心沉了湖，木然然杵在那里许久，连凌傲走出来都不知道，直到有人拿起了那份资料。他眼盯着资料，满心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沉沉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用这些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仅此而已。”说完将资料一撕两半扔进了垃圾桶里。衣飞什么也没说，默默走了出去，走出很远才停下来，靠着一棵树泪流不止。她也不知在伤心什么，就觉得自己除了是个滥好人外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不愿把他放在天平上“衡量”，虽然她一直相信某位女作家的话，万事皆在衡量。她没有过爱情，见过许多背叛，所以她不太敢相信爱情，不敢爱。
现在她终于知道，越是不敢爱的人，爱起来越是像直线一样直截了当。
越是不相信爱情，越是爱的像足情圣和白痴。
她不想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个形态就是背叛，背叛自己的老板，而如今，他却将这个形态坦然在她面前。其实不能怪他，对他来说那根本不能叫背叛。
有人说爱情就是一粒沙进了一个蚌，付出血泪和卑微就能创造一颗珍珠。可惜自己这只蚌，却揉不下一粒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