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暗黑已经散了,太阳褪去它的薄纱,慢慢呈现出蓬勃的生机,那是希望的颜色,也是我心中跃动的颜色。
经过一个星期漫长的等待,我杨新月又回到了学校。看见我,超人的表情好像一下子暗淡了许多,特悲壮的感觉,他定定地看着我,眼泪汪汪的,调过头去竟点燃了一根香烟,倾刻,烟雾在明净的教室里袅袅升起。
“超人你疯了,要是被老师看见你在教室里吸烟,那你就死定了。”我紧张地看着超人,即刻反应过来去关教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恐惧不安,整个身体、整个心灵,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非常倦怠的恐惧。
“那能怎么样?死定就死定,没什么大不了的。”超人猛吸了几口香烟,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问:“你把门关上干什么?”
“我……”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家上课写情书的事件都可以波澜不惊,可我的停课事件却闹得沸沸扬扬。
很多人说我是坏学生,连班主任看我时的眼神都变得日渐犀利。我说我真悲哀,可于莫凡却说,你悲哀,我还悲哀呢。
那个时候于莫凡常常盯着我看,他常常盯着我忘了眨眼,然后是他的叹息,那声音很沉郁,落在空气中就像落在我的心上,一下一下,深深的,痛着。
我开始无休止的难过,更多的时候我很焦虑,焦虑偷走了我的自信与睡眠。起初是于莫凡的眼神偷走了我的自信与睡眠,后来是他吐出的字句击毁了我的快乐,以至再后来它们陆续地离开了我的生活,日子变得平淡而乏味。
那天是周六,零星的小雪结束在午后寂寥的空气中。从食堂出来,我就准备回教室去,那几天姚璐在生病,一直留在教室里休息,连中午饭都不到食堂来吃,我每天负责给她送午饭。
“杨新月!”
我把饭盒抱在怀里,停下脚步,于莫凡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我眼前。
“有事?”我问。
于莫凡说:“没事,想看你一眼。”他眼神很冷,结了不化的冰。
“……”我的心咯噔一下,愣住。他刚才连名带姓对我的称呼和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让我倾刻间就嗅到了我和他之间有一种东西在腐烂。当记忆的美已经开始发霉,爱情也将失去记忆。
可我不说,只颓然地看着他,与他对视,听他说。
“你原来说你是一颗灾星,我还没往心里去,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一颗灾星了。”
“哦。”我轻轻地应声,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帘垂下来,我怕眼泪会扑簌而下。
天不再蓝,空气不再清新,就连记忆都变得浑浊。
于莫凡继续说。“我变成大家关注的焦点了,他们都说我是坏孩子,他们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他们说我是个纯粹的暴力份子,他们说我天生爱打架,他们说我是流氓阿飞,他们还说我其实并没有真本事,像一节藕,外表光鲜,内心全是空空的洞。”
“哦。”我不说什么,把眼睛睁得更大,可我的泪已经到了让我无法控制的地步。
“杨新月,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爱你,你是个女巫,你用你的巫术蛊惑我,让我无法抗拒你,你让我感到甜蜜又可怕,你让我……”
“别说了,求你。”我抹了一把眼泪,“分手吧。”转身走掉。
这是我第一次跟于莫凡说分手,我觉得我没有说错,当记忆不再美好,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和痛苦,那些不可能再实现的回忆就只能用缅怀来凭吊。
“杨新月!”
再次听到他这样叫我,我就知道我该用时间来冲淡那份曾经珍贵的记忆了。他一直是叫我新月的,无论人前人后,可他现在却连名带姓一起直呼,就说明我和他的爱情在他的心里已经失去了分量。
名字和爱情的薄厚是有关联的,我们爱着的人会希望给他一个特定的称呼,而对我们不轻不重的人,我们会对他无所谓称呼。
“杨新月我叫你,你听不到?”
我听到了,但我没有停步,继续走,心里很痛。
其实我早就应该跟于莫凡说分手,很久了,他常常让我呆呆地立在街边,除了难过,还有一种刺骨的疼痛。是不是感情久了也就腻了?也许于莫凡已把我当成是他身边的一种可有可无的装饰,我们在一起时常常因为一件琐事或是因为我对他诉说心里的感受不欢而散,他好像很少去关心我,如果我跟他交谈,他也是一副漠然的神情,回应给我的语言也全都是质问。我不知道在这场感情里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发现我的爱情已经开始变味了,变成了一种又酸又痛的东西。
其实很多时候,我一直小心翼翼善待我和于莫凡的感情,我珍惜和他之间那种可贵的缘分,只为那一句寒冷夜晚里的誓言,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一直对他心存隐忍。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还是爆发了,无缘无故地爆发了。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在冬日难得会有这样的好天气,心情很好,而于莫凡莫名的愤怒却像一枚石子,把那个午后绚丽的阳光打得波光四溢。
吃过午饭,姚璐约我去逛街,我爽快地答应了,可是于莫凡却像幽灵一样突然横亘在我和姚璐中间。
“不许去!”
“为什么?逛街也不犯法,为什么就不可以去?”我撅着粉嘟嘟的小嘴,不解地看着他。
“不为什么,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于莫凡瞪着眼睛,那架式好像我是犯了法的罪人,绝对不容我任何反驳。
“我就去!犯法的事你可以阻拦我,可是逛街是合法的事,所以你无权站在那儿进行阻拦。”说着我就往学校外面走。
“新月,要不别去了,你看于莫凡气得脸都变形了。”姚璐在身后追着我说。
“别理他,就去,气死他才好!”
“杨新月,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去吗?你怎么还一直往前走?你这么固执,是不是有人在学校外面等你?”于莫凡也在身后追着我,嘴里还不停地喊来喊去。
“新月,别去了。”姚璐拉住我的胳膊,“改天再去吧,于莫凡快要被气疯了。”
“就去!”我任性地往前走,不管不顾姚璐的拉扯。“于莫凡你说对了,是有人在学校外面等我!”
“杨新月,你给我站住,你听到没有,你给我站住!”
“凭什么要站住?腿是我的,你还没有那个权力!”
“谁说我没有那个权力?我是你老公,你马上给我站住,听到没有,别惹我生气,别惹我动手!”
“神精!你是鬼的老公吧,想当我老公,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杨新月,你给我站住!”
于莫凡真的疯了,疯得无可救药,我不理他,继续往前走,他居然冲上来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被他打愣了,即而反应过来,我愤怒而悲伤地瞪红了眼睛,冲上去想还他一个耳光,不料却被他抓住我的手。
“放手!”我放声大哭。
“放手!”姚璐冲上来,企图阻止,可她不是于莫凡的对手。
“于莫凡你疯了,快放开新月!”姚璐去拽于莫凡的手,不料于莫凡一个推出的动作,姚璐竟然摔倒在地上。
“姚璐!”
我正想过去拉起姚璐,于莫凡却把我擒住,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旋即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
“于莫凡你疯了!”我哭喊着去与他搏斗,可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几乎是只有招架之力,并没有还手之力。
我就一直哭,一直哭,许久,直到我气若流丝,哭声越来越弱,他才停下手。
姚璐被吓呆了,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喊着不要,许久,才回过神来,起身跑到我身边,扶着我啜泣不止。
此时的我像一株过早调零的带雨的梨花,我几乎震惊地看着于莫凡,看着这个在我心里引起了那么巨大的、那么可怕的混乱的家伙,我一直在颤抖,过了很长时间才拉着姚璐的手转身落荒般地跑掉。
从那天起,于莫凡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烙印,一个恐惧的烙印,我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偏偏于莫凡的影子总是在我眼前晃动,我不明白他的爱为什么不能像最初的承诺那样?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甚至他开始动手打我,他不是深爱着我吗?难道他疯狂的暴戾就是爱我的外在表现吗?实在是悲哀!
这是我和于莫凡吵架的第四天,他依然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只是下课时经过我们班门口,他回头睁着一双哀伤迷惘的眼睛看着我。这四天我也没理他,他以为他是谁!可是他对我的凝视却撩拨起我类似伤痛的感觉,我用我的目光去抚摸他的背影,定定的,一遍又一遍,我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却那样孱弱。
下午的自习课我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做了梦,梦见鲜花肆意开放的夏天,街道两侧到处都是妖媚的花朵,开得那么抢眼,那么眩目。我独自一人漫步在街道,一阵清风袭来,花香弥漫在我的周围,我随着花香旋转起来,衣袂飘渺,我变成了一只舞姿撩人的蝴蝶……
铃——
下课的铃声惊醒了我的梦,我猛地睁开双眼,于莫凡正经过我们班级门口。我伏在桌子上想,如果于莫凡晚上放学后还会等我,可是我又想,他不会再等我了,终于我明白了,这就是结束。难过的情绪沾湿了我的眼,雪白的桌罩上多了几滴咸咸的液体。
恋爱中的女孩子应该像一朵娇艳的花,非常明媚地盛开着,可是为什么于莫凡却让我如此忧伤,如此落寞?
晚上放学后,我孤独而悲哀地走出教室,教室门口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已经随着我的叹息悄然远去。姚璐追上来叫住我。
“新月,等等我,一起走。”
好久没和姚璐一起走了,自从有了于莫凡,姚璐就不跟我一起走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当电灯泡。
我停下脚步,游离的目光无法定格在姚璐的脸上,我惨惨地苦笑,点头。姚璐的一只手搭上我单薄的肩,一股暖人的体温,我心里突然好疼好疼,此时我多么希望搭在我肩上的这只手是于莫凡的手,多么希望于莫凡能在我身边,陪我度过漫长的凄恻的夜晚。
静静的,耳畔传来姚璐轻柔的安抚声音。
“新月别想那么多了,过去了就算了,与其费心徒劳地去想那些失去意义的事,还不如振作起来,做回快乐的自己。”
我不说话,微笑着点点头,虽然我的眼前没有镜子,可是我能想像到,我的那个微笑比哭还要让人心酸。
姚璐安抚的语言仍在继续,她说新月忘了它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于莫凡那样的男人又冷酷又冲动,他根本不适合你,他有真正关心过你吗?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他不但不安慰你,居然还跟你吵架,还动手打你,这是在恋爱,亏他做得出来,就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还留恋他什么?早该把他装进垃圾袋处理到垃圾堆里去了。
“嗯。”我把头靠在姚璐的肩膀上,而我的目光却在飘摇,在看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姚璐别说了,好吵。”
“你怎么了?其实都是我不好,如果那天中午我没有让你陪我去逛街,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姚璐停下脚步,扳过我的肩膀,我的头侧在一面,目光仍在飘摇,就是没有飘到姚璐的脸上。
夜晚的天空总有些神秘的色彩,街灯把路边斑驳的树影拉得很长,透过黝暗的光线,视线中的景物有些散乱,夜好深,夜好沉,夜好安详!
我的目光在飘摇,像个孤独的幽灵四处乱撞,乱撞。
“于莫凡!”
姚璐惊呼,炸尸般晃着我的肩膀,“新月,于莫凡来了。”
“你病了吧?”我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往前走。
“新月!”
“新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仍然往前走。
“新月!”
不料于莫凡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拽住我的胳膊。
“放手!”
还没等我开口,姚璐已经冲过来,狂吼着命令于莫凡,“放手!”
“不!”于莫凡以同样的口气对着姚璐狂吼。
刹时,一股恐怖的刺痛与寒意直沁心脾,我狠命挣脱于莫凡的大手,不争气的眼睛流下脆弱的泪水。
“姚璐,别理他。”回过头对着于莫凡,“别碰我,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干吗还要拽着我,是想跟我吵架吗?还是想再打我一顿?”
“不!不是的!”于莫凡跳到我面前,霸道地去拉我的手,“你疯了,谁说我们结束了?你该不是真的疯了吧?怎么好端端地就说起胡话来了?我是爱你的,你怎么会想要和我结束?我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别人了,新月你不能那么冲动,那么绝情!”
“天!”我发出一声尖叫,梦一样的感觉正在晕开,不停扩散,扩散,扩散。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差点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挤压我的心脏一样。
“新月乖,别说傻话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不乖了?怎么来总把结束挂在嘴边?你就那么想要和我结束?那么快就烦我了?”于莫凡一扫刚才的凶相,语气柔和得让人想吐。
我不言语,不看他,姚璐在一旁木木地看着我们。
“新月,你忘了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现在我还是这样说,我于莫凡会爱你一生一世,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新月你就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的冲动,你打我,骂我,只要别离开我!”
于莫凡把我往他的怀里拉,我本能地后退几步,冷冰冰地对他说:“算了,别来这套了,够了,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我往前走,姚璐跟着我往前走,于莫凡在后面穷追不舍,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姚璐一起坐上去,出租车启动的时候,我听见于莫凡在车后面大声地喊:“新月,新月,你不能那么狠心,不能那么绝情,别离开我,别生气了,我永远爱你!”
哼,是吗?我没有回头去看于莫凡,永远有多远?这样随便的承诺,是没有尽头的绵长的痛苦。更何况,情话不过只是偶尔能兑现的谎言,我会相信吗?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想好了?”车内,姚璐问我。
“嗯,想好了。”我的头靠在车窗上,看窗外。
姚璐又问:“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说:“现在没有了,如果刚才放学的时候他会在教室门口等我,也许我会考虑和他继续下去。”
空荡荡的街道,微亮的街灯,我先下了车付了钱,告诉出租车司机再把姚璐送到新建小区。姚璐要送我上楼,我按住她,示意不用。
“新月你没事吧?”
我转身时姚璐牵住我的衣角。
“没事。”我转过头,给她一个微笑。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