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赵旭坐到了我的对面,他向我身旁的两个同学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同学就乖乖地消失了。
“还在生气呢?”赵旭把一只炸鸡腿放在我的小碟子里,“多吃点,生完了气得补充一下营养,你本来就很瘦,不注意补充能量会变得更瘦的。”
“拿走!”我没好气地说:“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还是留着你自己慢慢补充吧!”
我把那只炸得黄澄澄的鸡腿夹回赵旭的碗里,皱着眉看着我小碟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那只鸡腿沾污了我的西红柿炒鸡蛋,没法吃了,他真讨厌!
“怎么了?我好像又惹你生气了吧?”赵旭柔声问,我觉得他的声音湿漉漉的,一扫早自习时在办公室里与老师对话时的英气。
我把面前的饭碗和小碟子推到一边,抬眸,牵了牵嘴角,漫不经心的表情掩饰了内心的愤怒与委屈。
我说:“哪有那么多气可生?再说连老师都要敬你三分,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跟你生气,你可是校长的儿子,皇亲国戚!”
“可是校长姓欧阳,我却姓赵。”
可不是吗?赵旭的话像一条皮鞭抽到了我一样,凝眸,惊愕地注视他,那句为什么就在嘴边,可我没有问出。
周围的温度好像升高了几度,我看见赵旭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红。
他说:“其实我不是校长的亲生儿子。”
赵旭一边说一边把我推到旁边的饭碗和小碟子放回我面前,他说:“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的,听话,把饭吃下去,你本来就那么瘦,瘦其实并不好看的。”赵旭把小勺递到我手里,好像我是他的孩子一样,他一边耐着性子哄我,一边说:“喜欢听故事吗?女孩子好像都喜欢听故事,一边吃饭,一边听故事,两不耽误。”
我勉强接过小勺,撅了撅嘴。此时,食堂里的人少了许多,周围寂静了许多,我看了一眼赵旭,发现他的目光正越过一张张餐桌固执地盯着窗外,我把手里握着的小勺放下,目光也转向窗外。虽然是中午,操场上仍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男生女生一群群,叽叽喳喳的声音掺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又一个合音,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那炫目的场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欢愉。
“你看他们多快乐、多幸福!”赵旭幽幽地说,很羡慕的样子。
“你也很快乐,也很幸福。”我说。
“不,你错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赵旭收回看窗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目光那样深邃、那样滚烫,灼得我的眼睛一阵疼痛。
我疑惑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赵旭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说:“我知道你和所有的人一样,都以为校长是我的后盾,有这样一个身份显赫的爸爸,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可是你知道这个后盾的内幕吗?”赵旭顿了顿,片刻,很艰难地说起,“校长只是我的继父,是我妈带着我改嫁给他的。本来我是不同意的,过去的三年里我几乎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与他们的抗争上,我妈中邪了,着了魔,非要和我爸离婚,我当时怕极了,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毁于一旦,我劝我妈,求我妈,可是她不听,于是我就开始抗拒, 我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已经沦落为风中残烛的家重新幸福起来,可是我没能成功。那时我才知道做为一个男人,我的力量竟是那么薄弱,那时我很痛苦,我爸也很痛苦,跟疯了似的,我爸常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消沉,我劝我爸无论如何也要振作起来,我爸说让我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可是到了最后我爸还是无法承受我妈的背判给他带来的伤痛,我记得我爸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做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有看住,那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以为我爸只是说说,可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竟真的服毒自杀了!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我以为我妈会因此而悔改,可是这恰恰成全了我妈,她恰好如愿以偿嫁给了咱们的校长。”
赵旭低下头,我听见他嘤嘤地抽泣,像个无助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我发现男生也是这般的脆弱,他把头埋在肩膀里,我看不见他的眼泪,只看见他巨烈抖动的双肩,一起一伏,接连不断。
心里掠过阵阵刺痛,此一刻,我真切地听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啃噬而发出的“咔咔”的声音,赵旭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的家,那个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同床异梦的爸爸妈妈。其实我的家庭也早已经沦落为风中残烛了,每一刹那都有熄灭的可能,我也好怕,我也抗争,可是那些抗争却显得那样单薄而乏力。
良久。我递过一张餐巾纸,拉了拉赵旭伏在桌子上的胳膊,我说:“别难过了,擦擦眼泪吧。”
我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方法来安慰他,我是个笨孩子,我想变得聪明一些,可是又没有哪路神仙赐予我智慧的头脑,我始终是个笨孩子,只能在现实与愚蠢的夹缝里挣扎、转悠。
我和赵旭一直相对而坐在食堂里,他黯然地坐在那儿,很安静的,时而低头、时而抬头、时而看我、时而看窗外。他一定在想着事情,眼神里有一种捕不到的悠远,我也和他一样安静,我也在想着事情。
我在想江海,无法自控的,当我的思绪漫无目的地穿越在思维的空间里,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痛苦的思念便在我的体内狠命、疯狂地撕扯、吞噬,心里和脑海中一直有个东西不停地撞来撞去,直到把我的心撞击出殷红的鲜血,在冬夜绚丽的天空中化作一抹无法凝固的苦楚的甜蜜。
食堂的管理员走过来叫我们离开,那个胖胖的管理员笑嘻嘻地对赵旭说,快要上课了,回教室吧。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就要打预备铃了。
“走吧。”我说,这才发现食堂里只剩下我和赵旭两个人,平时食堂里是不允许学生逗留这么长时间的,今天我是沾了校长儿子的光,才享受了一次放宽的政策。
“开心起来,好好地听课。”走出食堂,我对赵旭挥挥手,一路跑回教室。
下午第七节课和第八节课都是自习课,我请了假去江海那里,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越来越想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把早上发生的事告诉江海,和他在一起只能想到开心和充实,只是和他在一起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且特别仓促。
那天,江海习惯性地把我抱在膝上,我对着电脑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和江海没头没脑地闲聊,那种感觉很惬意,是那种不为人知的幸福的喜悦。我正甜蜜的无所逃遁,突然江海搂紧我,像想起了一些什么似的,他对我说他有可能要被调走了。
“不会吧?能不能不吓唬我?”手一颤,鼠标滑下鼠标垫,我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婴孩似的把嘴张得很大很大。
“很有可能,现在已经有风声了,可能要把我调到外埠去。”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为什么偏偏要把你调走?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不能经常见面了吗?”我焦急地发出一大堆带有问话的语言,整个人傻了一般地看着江海。
“也可以经常见面,到那时我会要求单位给我配车,有了车不就没有距离了吗?”
我凝咽,转过头,停止了手里的游戏,埋头暗暗流泪。可亲可贵的泪水,我知道这眼泪的含义,它们来自我的心里,而后又全部都滴在我的心上,荡尽了我那无法抑制的忧伤。然而江海却茫然未知,一直紧紧地搂着我,可是我的心却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巨响。
时间流逝,直到江海快要下班,我黯然地起身告别时,才开口说话。
“我走了,该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嗯。”
江海深情地拥住我,在他的怀里我半垂眼帘,每一次要分开的时候都是这样。江海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知道江海的情绪和我一样,他只是隐藏得很深,他怕增加我难过的程度,他是为了减轻我心里的忧伤。
“我走了。”
我微笑着对江海挥挥手,可是我的笑容里却有一些异常柔软和伤感的气息,就像在寂静中流淌着的沉郁的音乐。
“走吧,过马路时左右看看,千万不能乱跑,听到了吗?”
“听到了。”
江海深深地凝视我,又把我拉回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