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艳死了。
这么说有一些突兀,可是连未央自己都没有想到。在高考的最后一天,清晨为自己煎了一个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未央没有想什么就出了门。她在做早餐的时候沈红艳还在酣睡,所以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对她冷嘲热讽,临出门前对着床上说的一句考试去了,不想竟成了永决。
死者女,姓名沈红艳,43岁,死因系煤气泄漏遭遇用电触动而爆炸身亡。在她下午考完英语回家的时候,进门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不知怎的竟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反而有一点欣喜和痛快,生她养她又把世间所有苦难带给她的母亲似乎与她很陌生,陌生到仿佛还不如一个路人死去更让她伤心。
“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关煤气?”
“关了。”
未央撒了个小小的谎,似乎欺骗别人也是欺骗自己说她的死与自己无关能够得到心理上一丁点病态的安慰。好在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话,所有人都以为是沈红艳自己忘记关煤气,才导致起床一开灯老旧的线路便与空气摩擦出了巨大的爆炸。未央犹豫了好久,决心进去看看她的尸体,皱纹堆叠的脸上密密麻麻夹杂着爆炸飞溅出来的碎片,看起来狰狞可怖。只有那双曾经让未央无比恐惧的眼睛还不甘的睁着,充盈红色的血块,像一个恒久的诅咒。
这就是你的命了。在下葬那一天未央站在土堆前轻轻的说,其实她实在是很想笑。你总说一切都是天注定的,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居高临下还是为人蝼蚁,一切都是命数,由不得自己定的。这句话到现在是灵验了吗?葬礼一如她所想,来的人稀稀落落。最好的不过是平时与她家长里短的几个中年妇女,依旧唧唧喳喳,没有人掉一滴真心的眼泪,包括未央。
其实她当时并非是不伤心的,只是一直以来禁锢的自由得到释放的欣喜超过了亲人丧失的悲痛。政府出的丧葬费并不高,并不能改变什么,未央在狠狠心给她立了一块碑以后所剩无几,她的存款数目也少得可怜。老旧的房子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财富,而在那个流火的七月末,她接到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分数擦边,很危险,被调到中文系倒不算什么,可是没有能如她所愿拿到那笔数目可观的奖学金,这就意味着她一定要想办法自己赚钱交那笔学费。
四处周折,甚至连姚朵朵都求过,姚朵朵只考上一座三流大学正闷自生气,自然不会借钱给她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沾边一点的亲戚、朋友、邻居和小卖部的老板娘都被她求过,可是无奈沈红艳多年的名声实在是太过恶劣,辗转周折最后还是差了5000块钱。5000块。
她身心疲惫,多年来她感觉从来没有活得这么累过,低声下气、看人脸色受人凌辱实在不是未央所能忍受的,可是为了能进入那所大学自此一举改变自己的生活,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弄到这笔钱,为了不在这个小地方被人嘲笑,为了爬出这个泥淖深厚的沼泽。
走投无路时有人找到她介绍给她一个门路,笑贫不笑娼,是安远这里源远流长的风俗。她只问了一句能不能弄到五千块钱就没有说什么的默应了,还特意坐火车去外地。不可否认,未央的漂亮是那种让人见到就为之倾倒的妩媚,化妆以后表现得更加明显。半夜身体被撕裂一样的疼痛过后,她爬起来看自己眼角上描的黑色眼线,在月光下特别漂亮。
她曾经怀疑是否自己的生活就像这样一样糜烂不堪,可是她总是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5000块在今天的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却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她趴在去上海的火车窗前,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风像是吹拂过心脏,发出空洞的声音。
不由得自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