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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姜断弦(9)

如果他不在,姜断弦如果想带丁宁走,也许还有机会,以姜断弦的武功,就算手里抱着一个人,卫士们也挡不住。

风眼却可以在任何一种情况中把他留下。

慕容脸上又露出了微笑,态度又变得极温柔优雅,微笑着对因梦说:“我知道你说的话不假,只可惜我算来算去,还是算不出你的那位公子在哪一种情况下,才能够活着离开法场。”

因梦也笑了,也用同样温柔优雅的笑容对慕容秋水说:“我也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只不过我还是想跟你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

因梦将杯中的残酒一口饮尽,轻轻地放下酒杯,直视着慕容秋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赌丁宁现在已经活着离开了法场。”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就算姜断弦那一刀砍下时,并没有砍断丁宁的人头,丁宁要活着离开法场还是难如登天。

无论任何人从任何角度去想,他都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慕容秋水也在直视着因梦,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赌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好赌的人,有一次只为了别人赌你绝不可能跟他的小老婆上床,你甚至不惜用你的两条腿作赌注。”因梦问慕容,“有没有这回事?”

“有。”

“你常常都赌得这么大,这一次我跟你赌小的,你一定会不高兴的。”因梦柔声说,“像你这么可爱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不高兴?”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做出了一件让人很难想象到她会做出来的事。

她忽然掀起了她那件雪白的长裙,露出了她那双雪白的腿。

然后她才问慕容:“你看我这两条腿,是不是勉强可以比得上你的一条腿了?”

“你是不是想用你的两条腿赌我的一条腿?”

“是的。”

慕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完全消失,因为在它还没有消失之前就已冻结、僵硬。

他非常了解因梦,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一次她凭什么有把握敢断定丁宁能生离法场?

慕容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在冒冷汗。

“你究竟赌不赌?”因梦在催促,“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就已经知道结果,还赌什么?”

她说:“不管你赌不赌,我都要你立刻就回答我,在我数三的时候就回答我。”

她立刻就开始数,数得很快,慕容秋水却完全僵住。

他好赌,而且敢赌,他确信丁宁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可是“我赌了”这三个字,他硬是没法子从他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从因梦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件他从来不愿承认的事。

——这个女人仿佛已经掌握了某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将他完全摧毁。

因梦的时限已到,“三”字已说出口,慕容却连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只不过好像听见一个人在很遥远的地方,替他说了他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

“我赌了。”

这三个字是韦好客说出来的。

“我赌了。”他用一种虽然有点嘶哑,但却非常坚定的声音说,“慕容不赌,我跟你赌了。”

对于这件事,他比慕容更有把握。他敢赌,当然是因为他确信自己绝不会输。

“请转身。”

姜断弦将这句话重复一次,丁宁终于转身,天色一片空冥,他的脸色也如天色。

——在临死前的这一瞬间,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想他的亲人、朋友、情人?还是在想他的仇敌?是在想他这一生中所经历的欢乐?还是在想他的痛苦、悲伤和不幸?

——也许他心里什么都没有想,也许他的灵魂已经飞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时候姜断弦的刀已经动了。

他反把握刀,横肱外推,正是他独门刀法的标准姿态,也是他独特的标志。

这一刀推出,人头立刻落地,从无幸免,也从无例外。

只有这一次——

这一次他的刀锋并没有推向丁宁的后颈,却以刀背去挑反绑在丁宁后背的金丝绞索。

他的臂斜抬,刀挑绞索,将丁宁的人也挑了起来,右肩上的肌肉突然坟起,全身的力量都已经在这一瞬间集中到他的右臂。

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的人已经被这一挑之势带动得飞了出去,就像是一只风筝般飞了出去,飞过了监斩官的法案,越过烧煤的窑。

几乎也就在这同一瞬间,窑上的烟囱口里,忽然飞出了一根长鞭,鞭梢毒蛇般卷住了丁宁的脚,把他硬拉入烟囱里。

烟囱不大,丁宁就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拉进去的,可是一没入烟囱,立刻就看不见了。

从姜断弦推刀,到丁宁没入烟囱,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一眨眼之间所发生的。

然后才有惊怒叱声,然后才有人惊动拔刀。

姜断弦的刀出鞘,手把反转,横刀斜举,刀锋在阴冥的苍穹下看来更阴森肃杀可怖。

“请不要动。”姜断弦的声音比刀锋更冷,“谁动,谁死!”

有三个人动了,两个人扑向烧窑,一个人扑向姜断弦。

三声惨呼都很短促,因为惨呼声还没有完全呼出来,气就断了。

三个人从不同的方位扑出去,扑向两个不同的目标,却在一瞬间同时死于姜断弦的刀下。

这一刀的威力和速度,委实让人很难想象。

没有人动了,没有人还敢动,姜执事的刀法早已名动九城,亲眼看到后,才知道果然名下无虚,还有谁愿意送死?

只有一个人。

一直声色不动端坐不动的监斩官,现在却慢慢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出去,走到距离姜断弦只有六七尺才停下。

这种距离正好是他们这样的高手,在一击间就能置人于死命的距离。

两个人互相凝视,虽然也和那些卫士一样都没有动,可是情况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他们静立对峙,就好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又好像两只对峙的野兽,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和杀机。

那些卫士看来却只不过像是一个个木偶而已。

天色忽然变得更阴暗,人的脸色看来也更阴暗。监斩官凝视着姜断弦,轻轻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次我们又不是站在同一边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姜断弦说,“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朋友。”

一直到姜断弦和监斩官的决战之前,这件事从头到尾柳伴伴都亲眼目睹。

根据她以后对她一个密友的叙述,她的说法是这样子的。

——她说的话当然要从她绞杀詹总管,进入地道之后开始。

“地道的尽头是个非常阴冷潮湿黑暗的地方,而且充满了一种烧焦了的气味。”伴伴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地方是个烧煤的窑。”

她说。

“那个窑是用火砖砌成的,有两块砖之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挖出了一条缝,从这条缝里看出去,外面就是法场。”

“这个法场虽然很简陋,可是警卫森严,法场上的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如临大敌,尤其是那个监斩官,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么阴沉可怕的人,他走进法场的时候,连天色都好像变了。”

“他刚坐下,丁宁就来了,看起来居然样子很好,好像并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伴伴叹了口气,“丁宁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从来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其词若有憾焉,其实心乃喜之。

伴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听的人立刻就可以了解她对丁宁的感情。

“最后走入法场的是姜断弦,慕容秋水和韦好客居然都没有来。”

伴伴接着说下去。

“我想他们大概也不好意思眼见一个本来就是他们好朋友的人,头颅被砍下。后来发生的事,就是我想不到的了。我做梦也想不到,姜断弦居然没有杀丁宁,反而用刀把他挑飞,就在这时候,牧羊儿忽然把他的长鞭从烟囱里飞卷出去,把丁宁从烟囱外卷了进来。”

姜断弦推刀和牧羊儿挥鞭,配合得真是好极了,就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练习过很多次。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朋友才问她:“然后呢?”

伴伴说:“然后牧羊儿就立刻要我拖着丁宁走出秘道,坐上詹总管的那辆马车,离开了法场。”

“那时候丁宁还被反绑住,功力也还没有恢复,脸色更难看。”伴伴说,“我了解他的心情,他宁愿落在姜断弦刀下,也不愿死在牧羊儿手里。”

丁宁心里的想法的确就是这样子。

——姜断弦为什么不杀他?他多少还可以了解到这一点,可是他实在想不通姜断弦为什么要把他从那个方向挑出去。就好像已经很精确地计算过,特地要让他越过那个烟囱。

——难道他和牧羊儿是早就约好了的?难道他们对他还有更恶毒的计划?

丁宁心里不但混乱,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恐惧和屈辱。

像牧羊儿这种人,在他心目中,只不过是一堆渣滓而已。可是现在他只有任凭这个渣滓摆布。

牧羊儿一直在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在不停地吃吃地笑。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牧羊儿说,“你心里一定在猜想,我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你?”

他得意地大笑:“你永远都猜不出的,因为你跟我不同,你是个好人,我却是个疯子,像我这种疯子做出来的事,你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忽然一把揪住柳伴伴的头发,把她拖了过来。

“可是你只要看看这位小姐的样子,你多少总可以想象到一点了。”

丁宁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淫猥的疯子曾经对这个女孩做过什么事,他连看都不忍去看她。

伴伴的心几乎已经被撕裂了,为了丁宁,她不惜去做任何事,不惜牺牲一切,可是丁宁却好像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要用什么方法对付你。”牧羊儿说,“我要把你关在一间很舒服的小屋子里,每天喂你吃七八斤猪油,把你养得像一条超级肥猪那么胖,胖得连肚子上的肥肉都可以一直垂落在地上。”

他又大笑:“那时候我就会好好地把你放出去了,让江湖中人都来看一看,风流潇洒的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丁宁连脊椎里都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牧羊儿这种人只要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不管多卑鄙下流丑恶的事都做得到。

伴伴当然更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扑过来,一口往牧羊儿后颈的血管咬了下去。

牧羊儿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巴掌打了出去。

他的手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他连眼角都没有去瞟伴伴一眼。

可是他一巴掌打出去,正好就打在伴伴嘴角上,伴伴被他这只小小的手打了一下,就好像被人用大铁锤子锤了一下。

伴伴后来对她那位亲密的朋友说:“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次我们真的完了,我和丁宁都完了,都糊里糊涂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永世都不得超生。”

“后来呢?”她的朋友问,“后来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我的确没有想到,”伴伴说,“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奇迹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就在那时候,姜断弦忽然出现了,忽然出现在他们那辆马车里。

看见了姜断弦,牧羊儿就忽然变得像是一只羊,忽然就缩成了一团。

“你老人家要我做的事,现在我都已做到了。”牧羊儿对姜断弦说,“现在丁宁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你老人家的了。”

姜断弦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地说:“我从来不杀不是人的人,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后来呢?”

听到这里,那位亲密的朋友才问伴伴:“后来姜断弦是不是真的杀了牧羊儿?”

“当然是真的。”

伴伴说:“本来我根本没有看见姜断弦手上有刀,只看见他的手臂往外轻轻一推,牧羊儿的人就往车子外面飞了出去,等到他的人看不见之后,才看见有一股鲜血喷了进来。”

她说:“后来我才知道,牧羊儿潜入法场,完全是姜断弦在幕后安排的。”伴伴说,“姜断弦知道丁宁的体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纵然他不杀丁宁,丁宁也没法子逃出去。”

“所以他就安排了牧羊儿这条伏线,做丁宁的退路。”

“姜断弦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丁宁刺杀于他的刀下,在一场公公平平的决斗中,凭自己的武功,将丁宁刺杀于刀下。”

“在这次决斗之前,他不但要丁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牧羊儿既然知道了姜断弦的秘密,当然非死不可。”伴伴恨恨地说,“只可惜他只死了一次,我真恨不得他死一千次一万次才好。”

她的朋友叹了口气。

“现在我才明白花景因梦为什么不让丁宁死了。”这位朋友说,“她一定也跟你恨牧羊儿一样,把丁宁恨得入骨,如果丁宁只死一次,她怎么能解得了恨?”

伴伴立刻就反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她的朋友问。

“我恨牧羊儿,和因梦恨丁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伴伴说,“我恨牧羊儿是真的恨。”

“因梦恨丁宁难道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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