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流水落花春去也
景仁欣喜若狂地回信感谢母亲。说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一定会学有所成，早日回家团聚。屠氏的心中更加忐忑。心想：如果景仁回来知道他要娶的是春儿姑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事不宜迟。还是先把春儿姑娘娶回家来再说吧。
由于黄家并无什么亲属，也非当地的名流或大户。赵春儿家也没有什么人做主。就由张妈一手张罗着为景仁操办婚事。屠氏和张妈自是不敢让景仁知道，更不敢让景仁回来拜堂成亲。就让赵春儿与抱着景仁少时常看的一本《中庸》成了亲。屠氏依然叹着气，那本《中庸》曾是景仁最不喜欢的书。所以才弃在家里的。他那样感情浪漫浓烈的人是不会喜欢什么中庸之道。虽然那是儒家圣人孔夫子的重要思想。那本书就像是一个不祥的预示，春儿却十分虔诚地抱着那本书。好像是紧握着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其实在那个时候，在常州一带是十分崇尚女子读书的，女子读书虽然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当官，但可以开办学堂，著书立说以才名闻天下，不仅是大家闺秀读书，就是像惊鸿这样的小家碧玉，父母如果能有条件的话，依然让她们很早就开始学习一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一些书香门第或名门望族娶亲时也是要考虑女方的学问的。女方学问好，一方面可以让后代薪火相传，另一方面也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如当时天下唯一能在诗坛上与景仁相提并论的诗人就是一位叫王采薇的女子，王家姐妹五人，皆能诗善画，精通音律，才学以王采薇为最，她有两句诗：“一院露光团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虽是景仁也难以企及。后来王采薇嫁给了学者孙星衍。孙星衍也是常州人，是景仁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王采薇的学识在孙星衍之上，景仁和稚存就常给孙星衍写信，不求孙星衍的诗，而是求王采薇的诗来学习。景仁认为王采薇从小受着良好教育，不识人间烟火，也不用为科考准备考据学与八股文章，每日只是临窗写诗作画，弹奏品茗。所以她的艺术素养也是他们这些人中最高的，景仁除了与之学习诗歌，还与之学习书画和音律，孙星衍不仅不生气，还深这位妻子为荣。可是王采薇二十来岁就病逝了。孙星衍碎琴以酬知已，从此后再不娶也不做诗，却为采薇隆重地推出一本足以让她流芳千古的诗集《长离集》稚存作序，景仁题诗，一时人们纷纷抢购，常州纸贵。生性好胜的景仁还常把王采薇的诗“幽行已三里，村落半摛扉。只鸟时依树，孤萤不上衣。月高人影小，潮定橹声稀。沿水星星火，归惊宿鹭飞。”抄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每写五言山水。便与之比较，意境不及此诗者，便撕掉重写。完全是当采薇当作一位女学士来尊重的。邵咏絮和妹妹邵咏雪也都才华不让须眉。在邵家，地位比几位兄长还高。景仁每次写完诗不仅要给邵先生看，还要常要给她们点评，邵先生常是欣赏为主。而两位千金却常会提出许多批评。景仁常与邵先生开玩笑说：先生再不给我提些建议，您举人的头衔就要让给你家两位小姐了。两位女子终生未嫁，就是因为世上所谓的才子名士们的才学在她们的眼里还不值一顾（当然景仁除外）。屠氏本人以及景仁的祖母吕氏、洪稚存的母亲蒋氏、学者汪中的母亲的学问，不算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在常州有她们那等学识的人不胜枚举，但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在他们幼承家学过程中起着重要的起盟作用。人们也许想不到。这几位中国文化史中的重量级人物都是母亲启萌教导出来的。可见当时常州女子的文化水平有多高。
春儿虽是个流落的孤女。没有读书的机会，但她也知道常州的风俗。在常州像她这样不识几个字的女子要嫁到书厢世家，是她以前不敢想像的。纵使景仁不在家，纵使她也隐约感觉到景仁心中所属之人不会是她，黄家这样慌慌张张地让她与景仁成婚必有缘故，她也不愿意多想了，她还是感觉到生命给她打开了另一扇门，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春儿除了料理家务之外就是央求屠氏教她识字，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自己给远在异乡的景仁写一封家书，她认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把自己的世界同景仁的世界联系起来，不然的话她的一辈子都会关在这个世界之外，虽然她现在她还不认识景仁，与景仁并无感情，但她知道景仁代表着一个世界。屠氏也被她执着的念头感动了，她以前总认为她们这种落魄的书厢世家与一般的农民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们还想在命运面前挣扎一下，而农民是认命的。虽然挣不挣扎的结果都是一样，就像一个被蛛网粘住的小虫，越挣扎被粘得越紧，越挣扎越能激起蜘蛛吞食的欲望。但实质上她看到了春儿的挣扎。
再说惊鸿在景仁刚走不久时尚能接到景仁的书信。不久，惊鸿父亲就买通了信差，不再把信传到家中，而是专门传到他的学堂内由他代管，这样惊鸿就断了景仁的消息。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不知景仁是中途病了，还是出现什么变故。直到过了大半年，才收到了来自景仁母亲的一封信。告知她景仁已娶了赵氏，愿惊鸿也早结良缘。赵氏是一位刚烈女子，也是位贤妻，以后定能与景仁举案齐眉，琴瑟合谐，过两年，黄家能后继有人，她这做母亲的就再无遗憾了。
惊鸿立即如坠深渊。耳队传来母亲的话：“景仁竟然如此决情，他这么快就成家了，你还准备到他那家徒四壁的两当轩去给她做妾吗？”
惊鸿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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