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兵败消息的时候,嬴政正宣召了扶苏问询他的学习近况,正是父子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禀报的宫人屏息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嬴政愣怔了一下,拂袖而起,踢翻了面前的桌案,有厚重的竹简摔在那宫人身上,他却不能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滚。”嬴政冷声道。
那宫人恭敬退下,扶苏作了一揖,也缓缓退下。只留嬴政一人伫立在空旷的大殿内,往事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李牧。两次大败秦军铁骑的赵国大将,其实在很久以前嬴政与他便有一段旧谊。
那是秦王政元年,自己即位的第一年,吕氏权柄在握,自己不过是个傀儡,还未得到李斯,孤立无依。而李牧驻守赵国北部的代郡、雁门郡边境地区防御匈奴,确保了赵国边境安全,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这一年初春,李牧因国事需要被召回朝中,以相国身份出使秦国,定立盟约。
李牧在秦国大殿上恭敬行礼,礼数周详,无一点差错,而他出乎意料的年轻更是举座皆惊,端的是年少**。没有人发现,李牧在看到王座上的君王时狡黠地向他眨了一下眼。嬴政看着李牧,心中亦是大惊。
是夜,有身影如同鬼魅隐入夜色,轻悄无声地闪入嬴政寝宫。
“我就知道你会来。”嬴政倚在床头,身着单衣,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吕不韦把你看得真紧,想单独见一面着实不易。”李牧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坐在嬴政身边,身旁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着二人的脸晦明难辨,嬴政敛目,终是不复当年。
烛火噼啪炸裂,打破寂静,李牧道:“不想你却成为秦王。”
“你不也一样,听闻李牧将军闻名天下,今日一见,竟是你。”说完嬴政打了个小哈欠,复又道:“当年我在赵国为质,你对我照顾有加,多谢。”
李牧的表情蓦地扭曲了一下:“你非要这样与我说话?”
又是寂静,二人都想起当年时光。嬴政在赵国为质之时尚且年幼,确是受尽欺凌,而当年的李牧还不是李牧,只是普通的小兵,因拳脚功夫了得成为看管赵政母子的人之一,因常常为那母子二人解围逐渐和赵政熟悉起来,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心底的一丝怜悯,接着便愈演愈烈,到后来所有的看管兵甲都知道了李牧对赵政极为护短,便不怎么去招惹那母子二人。
“大哥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小小的赵政奶声奶气地问道,不过七岁的年纪,瘦小的可怜。
李牧伸手掐掐那没有多少肉的脸颊,敷衍道:“不为什么。”掐了一会后又胡扯着:“唔,我们两个都是赢姓,虽然我是李氏,你是赵氏,没准往上倒几代还是亲戚什么的,我比你大十岁,自然要以兄弟相待。”说着,还把赵政的头发弄得更乱。
……
后来李牧总是想着当年的自己,其实对赵政一点儿也不好,经常骗他,总是看到他被欺负到不行才出手相助,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享受那小小孩童崇敬依赖的眼光还有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大哥哥。可是他一生也没能忘掉那孩子,及至很久之后自己被他陷害至死也不曾有过对那孩子的半句怨言。只是想起某位高人为自己占卜后所言:“凡汝所喜,都将成痛;凡汝所爱,都将成哀。”当时嗤之以鼻,却是一语成谶。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赵政九岁,要返回秦国,李牧相送。
“大哥哥是人中龙凤,以后定成人物。”
“承你吉言。”
残阳如血,车骑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