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发现,曾经爱过的男人也不过如此。但是当年又是怎样的轰轰烈烈,仿佛那个人承载了自己生命全部的重量,失去他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所以从牵手的那一刻就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维系着那样一份羁绊,直到分手直到看到他结婚生子,仍然固执着自己内心的那份原本不相干的痛楚。悲伤、绝望之后明白了年少时自己口中反复念着的隐忍。而最后,终于在这样的一天能够做到坦然微笑,不再流泪。恍然发现的却是,原来自己爱过的不过是那样一个男人。
恩彩在家里小住了几天,仿佛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在慢慢平复,毕竟过了那样轻易受伤的年龄。
告别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选择这样或那样一座陌生的城市生活。遇到陌生的人,产生陌生的羁绊,或者……如果幸运可以遇到所谓的爱情,恩彩是这样想的。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停地习惯又不断地抛弃,轻易地习惯一种生活,轻易地抛弃那些与之相关的东西。一切都显得那么决绝而顺其自然,而说到底不过是逃避两个字。
总是轻易地厌倦,轻易地失望,所以才会轻易地放弃、轻易地去逃避。为了逃避一份感情而抛弃自己熟悉的地方,为了抛弃那个为自己所厌倦的自己而选择陌生的城市。仿佛只要离开了,那个曾经的自己也就此消亡,而那些自己曾经留在别人心中的东西也变得与自己无关。
恩彩开始在这个城市生活时已是春暖花开,和楠妮之间的联系是她与那座城市唯一的羁绊。
“家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无论怎么看都是麻烦的存在……”女孩的脸上现出冷清、寂寞的神情。恩彩却只是安静地听着带着一丝微笑。
“在我看来,每一个生活在那个城堡中的人都应该逃离,而不是死死抓住那样一种微乎其微的期待去试图维系那样一份羁绊。”
“所以你逃走了?”
“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那些本与我无关的罪恶为什么要我一起承担!”
“……因为除了那些你所说的罪恶还有更多其他的东西存在啊,比如说——爱。”恩彩安慰着受伤的女孩,内心里却在诧异着自己说出口的那个字。
“那种东西谁需要……”女孩拨开恩彩抚摸自己头发的手,走开了。
恩彩看着女孩寂寞的身影消失在公园的林荫之中,突然笑了。多么可爱的孩子,曾经的自己也有过那样一颗企图叛离的心吧。对那些伤害着自己的东西无畏却又抗拒,没有责任感的人生只是追求着一份属于自己的自由。家……对那个女孩来说是一种负担。而对自己来说更直接的负担却是那种被称为爱的东西。
成长或许并不是与年龄完全相关的东西,当恩彩认为自己足够成熟的时候发现自己重复的也不过是年少时迷茫的脚步。后来,接受了一个或许让自己不能甘心的自己,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更多的阴暗的脆弱的东西,终于在不再逃避的那一天学会在轻轻碰触那些伤口时坦然微笑。只是最终却发现自己失去了那样一种能力,爱别人和被别人所爱的能力。
在公园中遇到那个女孩的时候,看到女孩紧皱着眉头却是一脸的倔强。十七八岁的年龄,细碎的齐刘海,头发搭在肩上,水洗之后微微泛白的牛仔裤在膝盖处开了洞,棕色的夹克衫拉链只拉了一半。这样的女孩子对恩彩来说是不算坏孩子,那是她年少时憧憬的样子吧。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女孩的身边,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对陌生人吐露心声的女孩子。或许是因为陌生,或许是因为恩彩眼中那种能够让人平静的淡然,女孩还是没有拒绝恩彩的关心。只是恩彩听到的却是那样一个让自己纠结的故事。
女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或者说是普通得过于平庸的家庭。不漂亮、不温柔而又自私、爱占小便宜的母亲,懦弱的近于愚昧的父亲还有一把年纪却依然争强好胜攻于心计的老祖母,这一切构成了女孩十七年来成长的那种被成为家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一切可能只是简单的家庭小矛盾,但在女孩的眼中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让自己感到绝望。她拒绝承担上一辈的恩怨却目睹着父亲与母亲之间,母亲与祖母之间无法解除的积怨无能为力。让恩彩感觉纠结的并不是女孩的境遇,而是女孩本身的脆弱。那中掩藏在倔强表情之后的脆弱让恩彩有隐隐心痛的感觉,那种在年少时被称为隐忍的东西让恩彩在那个女孩的脸上看到了自己。面对一切时的无力感,那种夹杂着痛苦伪装出来的冷漠,让恩彩觉得心痛。
或许仅因为那样相似的感触,恩彩选择了和那个女孩一样的行为……逃避。女孩为了逃避家而选择在一个远离父母的城市求学,恩彩为了逃避那样一个自己而选择在陌生的城市生活。而最终逃避的,不过是自己的内心。面对着自己不愿碰触的结节,一走了之之后只愿就此了结。
“最近的生活怎么样?”楠妮的声音在春天的阳光里散开,有了暖暖的感觉。
“还好……我接了杂志社的工作。虽然生活依然平淡但却没有不安的感觉……”
“那就好……”
只是这样浅浅的交谈,许久之后的问候也常常不过是这样几句话。在楠妮看来恩彩只要能够平淡地生活就好,因为平淡所以幸福。
整个夏天这座城市氤氲在一种潮气之中,让人有发腻的感觉。仿佛过了很久恩彩才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个城市居然是静桐生活的地方。早该想到的事却被自己忽略了太久,想来可笑……原来自己早已不在意……
因为没有了那一份可笑的执拗,所以最后剩下的也只是随遇而安的坦然。恩彩有时候会想在某个地方看到静桐牵着他那位温柔的妻子的手,然后……自己是什么表情呢?微笑,微笑着转身离开,内心里开始认可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看到刺目的阳光下任何一对平凡却幸福的恋人。
只是恩彩没有去想,如果遇到的是静桐一个人,如果相遇的那个地方没有夏日里刺目的阳光,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在那样喧嚣的地方恩彩显得太过沉静。一个人坐在吧台旁端着酒杯,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不曾流连。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恩彩给人的感觉依然像是一个人,仿佛有她存在的那个世界别人无法涉足。
当静桐注意到恩彩的时候,困惑远大于诧异。她为什么会在这,她来这做什么,和自己有关吗?和自己有关吗……
静桐恍恍惚惚走到恩彩身边,完全没去考虑坐在自己旁边的同事奇怪的目光。
“恩彩?”静桐轻轻拍了拍恩彩的肩膀,恩彩回过头。
一秒钟的诧异,两秒钟的静默,然后是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静桐笑了笑竭力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坐到恩彩旁边。
“我在这边工作。”恩彩笑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转到一边。
在这边工作……没有其他的话,不曾说为什么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工作,是不是和自己有关……静桐心里想着却无法问出口。
两个人相对于久别重逢更像是两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静桐提出请恩彩喝一杯,恩彩也只是欣然接受。一直到恩彩离开两个人再也没有更多的话。
“嗨,最近在忙什么……”
“没有忙什么啊,混日子而已……在写一篇小说。”
“是什么?”
“……《同堂》。”
“不像是你的类型啊。”
“那什么才是我的类型?”
“呵呵……没什么,有新的尝试很好。”
“只是听到了一个故事……所以想写这样一篇小说。”
“嗯……”
从没有想过和尹冰能发展成现在的关系。有人说过分手后的两个人不能够再爱彼此,但也不能恨彼此,因为曾经有过的爱,所以只能成为彼此陌生的两个人,而能够成为所谓的朋友只能说明其中还有人对对方抱有一丝期待,这样的两个人不能称为“过去”。
恩彩对尹冰没有期待,只是在寂寞的时候她需要有个人听自己说话。那个人不能是陌生人,因为那些话会让人感觉莫名其妙;那个人不能是朋友,因为那样孩子气的话在朋友面前说起或许会让自己感觉羞愧;不能是恋人,因为害怕得不到自己期望的认可。那些话要对那样一个不远不近的人说,不算陌生却也不再亲近,确定自己的话不会给对方负担,确定对方的态度不会影响自己的情绪。尹冰,现在对恩彩来说就是那个人。
这样的羁绊,曾经在恩彩看来是可耻的。少年时认可的恋爱是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决绝而凛冽。那些在别的女生面对爱情时表现出的暧昧让恩彩一度觉得不能理解甚至在自己的内心里充满鄙视。只是在很久之后的现在,恩彩终于明白现实之中除了爱情和友情还有太多“第三性”的东西,有很多人一辈子不可能成为爱人,也不会再认可彼此为朋友,但在孤独时依然需要对方一句温情的话。即使陌生却也温暖。相对于此,那些在自己生活环境中为自己所熟悉的人反倒疏远。就像公司中每天要遇到的同事,对门每次见面都会点头微笑的女孩,聚会上推杯论盏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