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里,向玘躺在床上,陈诺坐在床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到似乎可以听见袋子里的药水泊泊流进向玘血管里的声音。
陈诺把手放在向玘胸口,隔着蓝白间条的病号服,他能感觉到温暖和胸腔内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玚,你的心脏还在跳动,只是玚,你还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吗?你还能感觉到我对你的爱吗?
向玘醒来是在四个小时后了,他张开眼皮,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目光在床边的人身上聚了焦,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才看到原来是陈诺。
他的眼底露出惊慌,扭着头在病房里寻找着什么,一脸失望:“陈诺,我哥他怎么不在?”
“他去看望捐助者的家属了。”
向玘点点头,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一颗完整的、鲜活的心脏正在胸腔里跳动着,铿锵有力。
他并没有对陈诺的话产生任何怀疑,但陈诺心中仍然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能让向玘相信多久。向玚曾经告诉他:“阿诺,我知道小玘已经二十八岁了,不像三四岁的小孩子可以骗的过去,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你帮我瞒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实在不行再告诉他,好吗?”
两天没有接到向玚电话的向玘再也沉不住气,问道:“陈诺,我哥真的是去看病人家属了吗?为什么都不和我联系呢?”
陈诺干笑两声:“你不知道这手机辐射大,你刚动完这么大的手术不能打电话,再等两天吧。”
他刚想逃离现场,就被向玘一把拉住了衣袖,向玘问:“你骗我对吧?快说我哥到底去哪里了?”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说、实、话!”
陈诺摊摊手,笑容却有些扭曲:“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说是吗?”向玘瞪着他,发现半晌他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掀开被子要下床,“我自己出去找!”
“别小玘!”陈诺按住他,终于痛苦的弯下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是你大病初愈我害怕你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间,向玘有些颤抖,却还是执意说:“告诉我……是不是我哥他……”
陈诺缓步走到床前,仰起头望着天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来自红尘那端,遥远而苍白:“你手术完,玚就开车去看望捐献者的家属,结果因为暴雨,在高速上出了交通事故,当场死亡。”
他想过无数种隐瞒的方法,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最接近真相的那种,只是篡改了死亡方式而已。
陈诺将这个谎言包装的天衣无缝,骗过了向家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骗过向玘。
向玘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同时他清楚,在陈诺那里,是不可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的,于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向玚的葬礼却迟迟没有举行,一切都因为向玘不让,家人和陈诺都以为是他太过悲伤不愿意接受向玚已走的事实,就决定葬礼这件事还是缓缓再办。
手术之后向玚在洛杉矶进行了半年的恢复治疗,期间他一直在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治疗结束后,在离开洛杉矶去伦敦的班机上,陈诺邀请向玘代替向玚进入R.E.集团主持大局,他刚想一口回绝,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间,他心中的猜测,也许只有进入R.E.集团才能最快的得到证实,于是欣然接受。
集团上上下下只知道神秘失踪许久的董事长回来了,却不知道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董事长了。
向玘对管理公司的天分简直到了让陈诺咋舌的程度,也许孪生兄弟间真的有某种心有灵犀。
在把办公室翻得底朝天之后,向玘跌坐回办公椅,按住太阳穴问:“Duke,这屋子是谁收拾的?小玘入院的存根被放在哪里了?怎么找不到?”
Duke露出职业笑容,恭敬道:“这些东西一直是陈先生收着的,您怎么给忘了?”
向玘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多亏你提醒。”
想打开陈诺的保险柜并不难,他只要是与密码有关的东西无一例外的是那六个数——向玚的生日,当然,也是他向玘的生日。
终于在保险柜的最下端的夹层里找到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时,他竟然止不住的发抖,他突然害怕看到最终的答案,害怕自己心中的猜测成为现实,可是,他不能不看!
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接着夜空中高悬着的月亮撒下的清亮光辉,飞快的打开手中的档案袋,一页一页的浏览着。
器官捐献协议书。
他略过密密麻麻的英文,直接跳到最后一行。
捐献人签字。
向玚。
如同晴空霹雳一般,震得向玘一下子跌坐在地。
他心中无数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可当真正的结果放在他面前时他却无法接受,真的无法接受。是他自私的想要活下来,是他要了从小就对他宠爱有加的二哥的命,是他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是他!是他!是他!
他痛苦的蜷缩起来,食指没进发间。
陈诺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只见室内一片狼藉,文件文件夹散落在地、抽屉保险柜大开着,以为是出了内贼,刚想报警,就看见落地窗边有一团黑影。
“是谁?”他低呵。
黑影没有动,仍然以刚刚的姿势伏在那里。
他警惕的走进去,慢慢向黑影靠近,只差两步之遥时,发出不敢确定的轻呼:“小玘?”
黑影终于动了一下。
他一下子扑上去,把黑影搂在怀里,黑影仰面倒在他胸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仿佛是奄奄一息看不到任何生机。
“小玘你怎么了?别吓我!”
陈诺来回晃着向玘,只听“啪”一声,向玘手里的档案袋掉在地上,白色的打印纸散了一地,最上层,“器官捐献协议书”一行字让陈诺如遭重击,视线逐渐迷离,眼前的单词逐渐离散,最后只剩下单个的字母,凑不成词汇句子。
“陈……诺……”向玘的声音无比虚弱:“我害死了我哥……是我害死了我哥……我恨我自己。”
陈诺如梦初醒,可怀中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他抱起他就往外冲,直奔医院。
“别担心了”,Raymond在陈诺旁边坐下,将手里的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安慰说:“他只是受了太重的打击才会昏迷,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了。”
Raymond是向玚的私人医生,也是这场心脏交换手术的知情者之一。
陈诺推门进去,向玘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声音低沉而忧郁:“我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轻轻带上门出了病房,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外,从仅剩的那道门缝里看着里面的动静。
向玘平躺着,向玚从小到大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交替奔袭,他一拳捶在被单上,咬紧牙根。
为什么!二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让你用命来换我的命,比让我死了还难过……是我害死了最爱我的亲哥哥!
他想着,一把拔去手背上的针头,跳下床来找拖鞋。
那针头摆动在空气中,药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在乳白色的长毛地毯上濡出了一大片水印。
陈诺看到里面的动静,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抓住向玘的胳膊就把他按回到床上。陈诺是怒极了,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凸出老高,他涨红了脸,大喊:“你疯了吗?你二哥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向玘拼命的挣扎,“是我害死了我哥!我是杀人凶手,你让我去死吧!”
“要不是你用着玚的心脏,你以为我会拦着你?你爱怎么死怎么死,****屁事!可是你现在不单单是你,你也是玚!所以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着去找死!”陈诺蓦地松开他,竟“噗通”一声,双腿跪在地上,他仰起头恳求道:“向玘,我求求你,不要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你好好活着,才算你二哥没白费这番苦心,你好好活着,就算是报答你二哥了!”
向玘蜷起双腿,把脸埋进手里,二十八岁的七尺男儿,竟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天陈诺与向玘讲了很多,讲到他与向玚的相遇、相知,讲到向玚这么多年的复仇,讲到向玚的公司和传奇经历。向玘只是听,原来他对哥哥真的一丁点都不了解,原来他们的距离并不是只隔着亚欧大陆那么简单。
陈诺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是Tiffany经典款男士指环,铂金的指环有6毫米宽,正中镶着一颗四方形的大钻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彩的光芒,美不胜收。
“这是玚最近一直戴着的戒指,那天上手术台时护士让他把身上的贵重物品全部去掉,他就把这个取下来给了我,现在我给你。”
向玘把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上,尺寸正好,仿佛是专门为他定制的一样。
回国的路上他一直抱着向玚的骨灰,回到家一字未说就“噗通”一下跪在所有家人面前,可是这一跪,是无法跪走他心中的罪恶感的,他恨自己却要坚强的活着,就像陈诺所说,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了。
销户口的时候他说:“把向玘的名字销掉吧。”
家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他又说一遍:“销我的名字吧。”
就当向玘死在洛杉矶的手术台上了,现在活着的,是向玚。
可谁能忍心让一个明明活着的人去做一个已经亡故的人的替身呢?所以向玘的建议被家人否决,无论他怎样坚决,向时还是声明次子向玚死于洛杉矶车祸。
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下葬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抱着向玚的骨灰盒,却死活不肯松手,最后是向然架着他,陈诺才好不容易把骨灰盒从他手里抠了出来。
他临去达尔富尔前,曾对陈诺说:“给我两年时间,让我最后做一次自己,也让我最后承担起一个医生应该承担的职责,两年之后若我能活着从苏丹回来,我便永远只是二哥。”
陈诺微笑答:“玚他希望你能做自己,小玘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只是向玘。”
他没有讲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陈诺,之后决然转身,拉着行李跟着其他同事一起进入登机口。
陈诺看着他的背影,耳边是向玚的声音:“阿诺,小玘和公司交给你,我很放心。”
气势恢弘的摩天大楼,靠近顶层的高管办公室区,装修简约而不失华丽,黑白相间之色配上金属质感的门,将色彩与空间的关系发挥到极致,置身其中,光感好似隔世,稍不留神就会迷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