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微远顺着走廊往回走,一路上看看秋末的庭院景色,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也是初冬时节,具体什么样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身上衣服正单,靖城的寒意透过衣服,侵进皮肤,现在想来原来过了这么久。
她一路看,一路走,不知怎的就经过了卢微古的偏院,卢微古娶亲后,应该会专门给他分一进的院落,没有卢微古压阵,这偏院看起来不那么让人害怕,卢微远信步游疆,走进偏院,本来只是旧景重览,看看以前自己学习过的地方,没想到看到卢微古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他听到卢微远走进来的动静正抬眼对着她,她无心进入,却被卢微古逮个正着,就像是入室盗窃被抓个正着的小偷,氛围有点尴尬,她进不是退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院子,“大哥,你不在自己的院子吗?”
“这里安静。”卢微古底头看书。
卢微远心想你在哪里,哪里不跟禁声一样,还怕有人在你面前吵吗,她站在卢微古面前,沉默了半会,卢微古也不说话,这跟刚进来那会一样的尴尬,“大哥,嫂子……不是那个女孩。”卢微远声音越说越小
“什么?”卢微古抬头。
“我临走那年的元宵节,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在花灯下,但那个女孩不是嫂夫人,”卢微远说,“说起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不愿意这桩婚事,我肯定帮忙,是拆了花轿还是砸了酒桌,都行,谢诚能抵死不娶亲,为什么……”
“啪,”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断卢微远的话,卢微古突然站起来,手里举着书,卢微远摸摸自己的脸,明明很疼,可是怎么一点没有感情的波动。
“你说什么混账话,”卢微古气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以为卢府是什么?江湖世家吗?随你高兴,快意恩仇?这里是靖城,你想得到什么,就要背负什么。”
“那大哥又想得到什么?郁家的支持?”卢微远抬头盯着他,“大哥你这么高傲的人,又怎么会屑于从别人那祈求支持?”
卢微古举书又要扇下去,卢微远也不低头,也不躲避,执拗地盯着他,书就要扇到卢微远的脸时,又生生停住,“你懂什么?你走了五年,你知道靖城发生什么?你以为你被荫职就能制住卢张两家的平衡吗?”
“大哥,这一扇真是让人清醒不少啊。”卢微远说,“大哥说的对,我离开靖城五年,没有身份,没有地位,除了姓卢什么都不是,可是我们活的那么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保护自己在乎的,至亲的人?”
卢微古收手,沉默了一会,叹口气,“你也是男人,以后也要扛起一份责任,我们跟谢诚不一样,权贵大族的婚姻从来没有爱情在里面,但是女人嫁人,都是嫁一辈子,你嫂子是押着一生的期望嫁过来的,哪怕我不是她意中的那个人,但是连这份期望都扛不起来,还是男人吗?”
卢微古说完,轻轻苦笑一声,语气不由软下来“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出去吧。”
卢微远蹲在花园的小溪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摸摸脸上被卢微古扇过的脸,现在脸上正火辣辣地疼,力道很大,看来卢微古真的生气了,这两天她好像特别能惹别人生气,不过要是五年前的卢微古,估计早就拿剑捅死她了,哪还有命在这里呲牙咧嘴。卢微远用手舀起水拍在脸上,想给脸消消肿“谁在那?”身后有声音传来。她用手抹一下眼睛,转身看到,竟然是郁氏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
“这不是小叔吗?”郁氏说。
“不好意思打扰了嫂夫人的雅兴。”卢微远站起来。
“哪里有雅兴啊,”郁氏走进花园,“我就是偶然路过,看到一个人影蹲在水边……呀,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卢微远想起来脸上被卢微古用书扇的红肿还没消,卢微远脸白,一块红印特别明显。
“这……刚才不小心撞到柱子上了,所以想舀点水消消肿。”
“你这样怎么行呢,”郁氏用手帕沾了沾水,吩咐跟随的丫鬟,“你去取点冰,顺便煮个白蛋来。”吩咐完拉着卢微远坐在游廊下,拿着手帕按在卢微远的脸上。“上次看你走的急,从假山上跳来跳去的,肯定是跳下来的时候摔到的吧。”
“嫂夫人真聪明,”卢微远说。
“小叔到底还是年纪小,走路喜欢跳来跳去的,跟我家弟弟一样。”
“嫂夫人不用叫我小叔,怪别扭的,叫我微远就行了。把我当您弟弟就行。”
“你可是夫君的弟弟,我要把你当弟弟,不乱了辈分。”郁氏说。
“都说长嫂如母,你当我儿子都是是应该的。”卢微远笑笑,但是一笑。脸就疼,表情变得很奇怪。
“瞧你这嘴贫的,和你大哥真不一样,”郁氏笑道,“别笑了,看你嘴咧的,比哭还难看。”
“敢问嫂夫人的闺名啊?”卢微远问。
“我啊,单字一个笙。”
“郁笙,真好听的名字。哎,我在西部的时候碰到一个跟嫂夫人名字相似的人。”
这是丫鬟端着一碗冰过来,郁笙用手帕包起冰给敷在卢微远的脸上,“哦?是吗,叫什么名字啊?”
“他啊,”卢微远眼睛一转,“他叫郁光。”
郁笙的手猛的一停,很快又恢复正常了,但是卢微远还是从她的眼里里看到一瞬间的慌乱。“我们家很大,就是我大叔郁陵,在郁家都算不上主家。郁家人很多,肯定是别家的哪个孩子吧。”
“嫂夫人真的不知道吗?”卢微远眨巴眨巴眼睛问。
“哎,”郁笙叹口气,“说不认识也不是完全不认识,原来我父亲带着我去参加亲族大会,我听过这个名字,他的身边有带着一个女孩吗?”
“女孩,没有啊。”
“是吗。”
卢微古顺着走廊的散步,他被卢微远搞的心烦意乱,后面再看书,书上一句话都看不进去,那份被他压住的回忆,如今被卢微远强行撕开,血淋淋的疯狂生长。他是不甘心,他从小到大按照卢肃河的要求活的很累,卢家的男人出生就背负着很重的担子,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过得更累,可是他一直相信他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他付出那么多,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得到什么?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得到,眼前老是重现着卢微远盯着他的眼神,死倔死倔的,好像就算他真的在扇他一下,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但是那一下,他始终打不下去,因为,若卢微远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卢微古所想要的,和卢微远的愿望想必实在太微不足道,和他一比,卢微古觉得自己的想要的太自私了,他无意间透过走廊的月窗瞥见郁笙正和卢微远坐一块,
“卢微远。”卢微古大吼一声。惊的卢微远和郁笙回头,看见卢微古正快步走过来。
郁笙还不知道卢微古为什么突然有失方寸,有点被惊吓到,“夫君?”
“你在这干什么?”卢微古皱眉问。
“微远说他摔了,脸撞在柱子上,到底是个孩子,不懂处理。我帮他冰敷一下。”郁笙说。
卢微古看卢微远手机还举着冰块敷在脸上,一边非常恭敬地跟卢微古问好,“嫂夫人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呢。”
“我哪里有这能耐啊,”郁笙回头,给卢微远剥白蛋,“你拿这个白蛋一直在脸上揉,下午就会好了。”
“诶,谢谢嫂夫人。”卢微远道谢,一边看卢微古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卢微古脸黑的快滴出水了。但是又无可奈何,反倒他该感谢卢微远撒谎把这伤揽自己身上,他大可以跟郁笙耍赖抱着哭,说被他欺负了,以郁笙的性子,也会给他做主,一想到真到这步,卢微古不由的头疼。
卢微古发现卢微远跟五年前见到的那个小孩,很不一样,或者一开始他就看错了卢微远。
卢微远还在脸上揉着鸡蛋,跟卢微古和郁笙告辞了,她可没兴趣照亮他们的二人世界。
“郁笙,”卢微古叫了一声郁笙的名字。
“嗯?怎么了?”郁笙问。
“没……”卢微古直视前方的花园,花园里枫叶正红,“我只是一个人习惯了,突然变成两个人……我有点不习惯。”
“我知道,我也不习惯,我先回去了,母亲要我们晚膳的时候跟她一起用膳。”
“嗯,”卢微古说。郁笙转身要走。
“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不是自己的意中人。”卢微古在她身后说。
“我知道,”郁笙回头低声说道,“我们出身的家族不允许我们能选择自己的想要的,在出嫁之前我听过也见过很多,我的长辈姐姐们,她们的夫家都很好,但是她们没有一个是幸福的,你比我所想的好太多了。”说要郁笙就要走。
“不,我是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卢微古抓住郁笙的手臂,但是和郁笙对一眼,手一松,又立马转头盯着花园里的枫叶,“你放心,我卢微古只会有一位妻子,那就是你,郁笙。”卢微古说完大步反向离开,留郁笙一人愣在原地。
卢微远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野草,毛茸茸的“狗尾巴”,在她嘴的操纵下,一晃一晃的像是狗摇摆的尾巴,她躲在月窗下,无声的笑了,“真好啊,余生就请多多指教吧。”
这世间很多事本就与爱情无关,多是身不由己的无奈,若是其中还有几分情在,那就真的太好了。
她正打算站起来,远远看见谢诚走过来,“三少爷,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不是闲的四处转转,”卢微远跳起来,“谢诚哥哥找我什么事吗?”
“我也是碰巧遇到三少爷,”谢诚说,“今天少爷起的那么晚,不觉得饿吗?我备点点心,少爷要不要先垫点。”
“真的是有烦谢诚哥哥了,我还想挨到午饭的时候。”卢微远说。
“少爷是家里的主子,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就好。”谢诚前边带路。
“谢诚哥哥最近过的好吗?”卢微远猝不及防地问道。
“不好,”谢诚突然回头,“三少爷刚才说什么?”
“我说多谢,谢诚哥哥,”卢微远露出特别讨巧的微笑,走到谢诚身边,“我看谢诚哥哥最近不单单是跟着父亲做事了。”
“父亲年纪大了,家里的事就让我帮忙管着,”谢诚说,“不过家里的内务大事还是大夫人做主,也没什么大事。”
“卢府这么大,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啊。”卢微远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