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所长，我又来探望你了。”张启明笑着说。
张启明和这位派出所所长也算是老相识了，他过去因诸如破坏公物、打架斗殴、扰乱公共秩序等事进过这间派出所好几次了，几乎每次都由这位所长处理，当然，也几乎每次都是张启明理亏。不过这次大概会和以往不一样，因为张启明确信自己没有输理。
“他犯什么事了？”申为民指着张启明问白衣青年和妇女。
那妇女迫不及待地说：“他抢了我钱包，那个钱包有这么大。”她边说边比划着，弄得张启明的眼睛随着她手的动作瞪得大大的，她又指着白衣青年说，“他可以作证，”然后又指着身后的人说，“他们都可以作证。”
其实人群里没几个人是目击到抢钱包的经过的，因而那妇女指着他们时，他们也没人敢大声作出肯定的回答。倒是申从健抢着说：“对呀对呀，张启明抢了这位女士的钱包，被这位见义勇为的青年抓住，可他在路上又故意把钱包藏到什么地方让人找不着，现在在抵赖呢。”
“喂，你别屈得就屈！你什么都没看见，就学别人乱吹！”张启明愤愤地对着申从健嚷道。
申为民喝住张启明：“不许乱叫！我们所已经教育过你很多次的了，你怎么屡教不改，老爱犯事的呢？你去砸烂两盏路灯就算啦，就当你的手有多动症，不砸点东西会手痒。可你现在居然学人去偷去抢，这已经不是顽不顽皮的问题了，这可是严重的思想错误，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不仅害你，也害这个社会……”
“喂喂喂，你什么时候也跟屈原同姓的呀？”张启明极不客气地打断申为民的说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偷去抢呀？”
“教育你你还不听！你没偷没抢人家抓你来干什么？”申为民喝道。
“就是。”申从健在一旁鼓弄说，“谁不知道你只会游手好闲，初中读完高中就不读了，天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去网吧玩，现在肯定是钱用光了，家里又不给，所以就去抢人家的喽。”
“你条扑街又来害我！”张启明瞪着眼大骂。张启明最为反感申从健，申从健只需几句话就可以撩拨得张启明火冒三丈。现在张启明都快忘了去解释自己是被误认的，而只顾对着申从健骂：“以前屈我这么多还嫌不够，现在又来屈！你条扑街是不是要整死我才满意呀？啊？去死啦你！你装什么斯文呀？穿这么正经干什么呀？满口说得那么正义有什么用？你的心早就黑透了！你黑心黑肺黑肠胃，不死都没用啦！你说我不三不四，你以为你就很正派，很了不起呀？我看你得意得了多少天？你会有报应的！你迟早会被雷劈！被剁成肉酱！被拿去喂狗！不，拿你去喂狗都会把狗毒死！……”
张启明一连串地骂下来，气得申从健的脸五颜六色，他对人群说：“大家听一下，这个人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申为民也气得不得了，多次喝道：“不许乱叫！不许乱叫！”
张启明才不管他，只管一个劲儿地骂，而且光骂申从健还觉得不解气，又指着申为民骂道：“还有你！你看你教个什么儿子出来？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在背后干过些什么阴鸷事？”
“你不要乱骂！要虚心接受教育！”申为民尽量克制语气中的怒气。
“嗤！什么鬼教育？我可不稀罕！”张启明不屑地说。
人群里当然早就嗡嗡地议论开了。张启明忽然又想起他来这里是因为被诬蔑成偷东西的贼，便又指着那群跟过来的人骂道：“还有你们！抓贼时又不见你们有多英勇，看热闹就净有你们的份！你们整个一群废柴！一群喜欢凑热闹的缩头乌龟！”
哈呀，居然连我们也骂了？那群人听张启明如此过分，心里面马上把对他的最后一丝可能的谅解都扔掉了，咒骂他就配去抢东西。
最为难堪的是那个白衣青年，他没想到把张启明带到派出所后反而会弄成这个局面。他当然不知道张启明是因为憎恨申从健才会大骂起来的，可问题是张启明把谁都骂遍了，就是没骂他，而且最后居然还骂围观的那些人是缩头乌龟。他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感到十分尴尬。
那妇女则只在一旁干着急，瞪着眼一直看张启明起劲地骂，根本插不上嘴。嗐呀，你要骂回去以后随你怎么骂都行，现在快点把钱包给回我呀！
等张启明嗓子都快扯干了，音量明显低了下去时，申为民才暂时把他打住：“好了好了，你骂够了没有？你今年满十八没有？”
“没有，才十七岁。”张启明说。
“叫你监护人过来。”申为民没好气地说。
“他们不会过来的。”张启明不以为然地说。
“什么不会过来？你别想耍花样，我有你家电话的。”申为民也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后翻起桌上的档案，还真给他翻出张启明家里的电话。于是他直接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话筒拨过去，说：“喂，是张启明家长吗？……我是派出所的，就是上次那个所长。……是这样的，你儿子抢了人家钱包，被当场抓住……”
“喂喂！不是我抢的，你别乱说！”张启明试图打断申为民的话，向申为民手中的话筒扑去。白衣青年慌忙把张启明拉住，两名民警当即过来一人一边按着张启明。张启明仍不依不饶地大叫：“不是我抢的！不是我抢的！”
申为民可没管张启明，继续对电话那头说：“你最好现在就能过来一下，这孩子，实在是屡教不改呀。……好的，等一会见。”
“你你你……”被按住的张启明冲申为民大叫，“你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为什么要屈我？！为什么？！为什么？！”说着还挣扎着想挣脱民警的手，可惜力气不够。
挂掉电话的申为民不耐烦地对张启明说：“好了好了，等一下你家长就会过来了，我也懒得把你怎么样，你还是省点力气骂人，回家闭门思过吧。”
“可我根本就没抢，思什么过？”张启明愤懑地瞪着申为民，仿佛想把他吃了。不过他转念想，这条友反正不会相信自己说的，浪费口水都没用，还真不如省点力气好，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也许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受张启明乱骂太不雅观，申为民又对人群说：“大家还是回去吧，这只是一件小案件，用不着费心。”那些人大概也觉得确实已经没什么看头了，无趣地散去。张启明连他们都骂了，他们能觉得有趣吗？
申从健夹在人群中往外走，张启明扭头盯着他。申从健走着走着，也扭头看看张启明，嘴角轻蔑地笑笑，便再不回头一直往前走了。张启明嘴里吐出两个字：“扑街。”然后准备扭回头时，正好看到那妇女焦急地望着自己，便极其鄙视地补充了三个字：“你也是。”
“你……”那妇女真想破口跟张启明对骂，还真没见过这种脾气的小偷，但考虑到这是派出所，不方便像泼妇骂街那样骂。她转而说：“你快把钱包还给我算了。”
“大姐呀，算我怕你了，我真没抢你钱包。”张启明也无奈起来了，“我都不明白，为了快点拿回钱，你用得着随便抓个人就说是贼吗？我承认我是很游手好闲，喜欢惹是生非，那又怎样？我也有我的原则，我张启明再怎么缺钱，也不会求人施舍，更不会去偷去抢！”
白衣青年觉得张启明几乎看谁的眼神都很鄙视，唯独对他没有；张启明也快把所有人都骂遍了，也唯独没有骂他。他感到不安，不禁同情起张启明来，甚至对张启明有好感，他越来越认为自己是抓错人了。于是，他对那妇女和申为民说：“我觉得是抓错人了。”
“哎呀，兄弟，你可别这么容易心软啊。”那妇女慌起来，“那可是上千块钱啊。”
申为民也说：“年轻人，你再仔细想想。”
白衣青年说：“其实我是听到这位大姐喊抓贼才追过去的，本来就没正面看到那个贼到底长什么样，而且我追的时候也没看清他衣服背后写的字，不排除抓错人的可能。”
“哎呀，兄弟，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空荡荡的巷子里就他一个人在跑，他不是贼还有谁是贼？”那妇女诘问道。
“嘿，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张启明给她一个白眼。
“我觉得这个小兄弟不像是在撒谎。”白衣青年说。
那妇女还是不退让：“哪有骗子撒谎时故意弄得那么明显让你看出来的？我看他就是在撒谎！兄弟，你就不用再多想啦。”
申为民也对白衣青年说：“年轻人，你大概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张启明，其实他是我们所的常客呀。”言下之意，也是叫他不必相信张启明。
“我看呢，这位兄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像有些人，总喜欢想当然。”张启明慢悠悠地说，一副不着急的样子。申从健一走，他的火气就没了。
申为民轻轻“哼”了一声。
***
“唔，今天成果不错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边数着手里那一张张百元钞票一边满意地说，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根烟，烟雾在钞票周围缭绕。
“老大，我就说嘛，武斌是人才啊。”那男子身旁站着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乐呵呵地夸道，他手里抓着一个挎包，他老大数的钱就是刚才从这挎包里抽出来的。
“哪里哪里，都是靠老大的指点和栽培。”而那位老大身前站着的一个才十八岁上下的年轻人则毕恭毕敬地说，他穿一条灰色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罩衫，罩衫背后写着一行英文“I`AM`STRONG”。
“一上午不用就赚它八百来块，这钱还真来得轻松。”那老大很是惬意地把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又拿开，对面前的年轻人说，“武斌，我没看错人。跟着我好好干，保你赚大发，到时候我还要派几十号马仔做你手下呢。这四百块给你，继续努力。”说着，抽出四张百元钞伸到年轻人面前。
“谢谢老大！我会努力的！”武斌欣喜地接过四百块钱，不迭地表忠诚。
“唔，我不会亏待兄弟的。”老大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四百块放进自己的裤腰包，一边叼起烟悠然地吸起来。
***
张星火和方若云急匆匆地赶到公安局，张启明远远望见就扭过头去。
一见到被民警押着的张启明，张星火就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要扇他几个耳光，喝道：“你个死坏小子！干什么不好，学人去抢？”
方若云和白衣青年赶紧把激动的张星火拦住，申为民也过来劝道：“别激动别激动，这事不能怪你。我也知道做家长的难处，可有些孩子就是不长进，怎么说他都不听，还要和你对着干，唉，那也没办法了。”
张启明漫不经心地在一旁听着，反问申为民：“你说你儿子啊？”
“哼，说你还这么厚脸皮。”申为民很是反感。
“死坏小子，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张星火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被抢妇女倒是不关心别人对张启明是什么态度，她只关心一样事情，对张启明下最后通牒：“我的钱包到底在哪里啊？现在你家长来了，你如果还是不肯把钱包交出来的话，我就只好要你家长赔钱了。”
“赔钱？赔你个头啊！”张启明音量又开始大起来了，“我没欠你一分钱，还赔钱你？我说你其实就是想骗我钱！”
“这位小兄弟当场把你抓住，还有假的？”妇女仍然死咬住张启明不放。
白衣青年很为难：“我是把他抓住，可不能算当场，不排除抓错的可能。”
一直没作声的方若云忽然问那妇女：“他抢了你多少钱？”
“具体是多少我也是记不清了，反正八百块总是有的，另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那妇女见方若云似乎有愿意赔钱的意思，满心欢喜地说，“对了，我那个包也是挺贵的，大约也值一百块。”
方若云拉开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掏出十张百元钞，递给那妇女，赔礼道：“真对不起，这里一千块钱，就当是还给你的钱了。”
“哎呀，总算天开眼，让我拿回钱了。”那妇女欢欢喜喜地接过钱，还点了一遍。
“哗！一千块钱，你不如去抢！”张启明挣扎着想扑向那妇女，只可恨被按住，他一见那妇女接过钱时的神态就感到气愤。
“谁叫你先抢我的？”妇女一边把钱收进自己裤袋一边说，她这时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真无耻！”张启明叫道。本来他觉得道理在自己这边，只要他交不出钱包，那妇女就始终没有证据，奈何不了他，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就这么一直和她耗着呗。谁知方若云一到，二话不说就倒贴钱，那不等于承认钱是自己抢的？简直是奇耻大辱！想到这，张启明已经随申从健而去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他转而愤愤地瞪着方若云，骂道：“死狐狸精，你神经病！我明明没抢她钱，你给钱她干什么？你以为你装好人我会很稀罕吗？你根本就是在侮辱我！”
“死坏小子，你别再给我丢脸了！”张星火扔给张启明一句，就转身拖起方若云的手，说：“若云，我们走。”
“哎等等，还得登个记备个案。”申为民叫住张星火。
“算了，申所长，反正我们的名字你都是知道的。”张星火特意不看张启明，“我不想再和这坏小子在一起，先走了。”说完半推着方若云的背往外走去。
方若云还回头看了张启明一眼，见他瞪着自己时那冤屈的眼神，心里好难受，可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申为民坐回原位，草草作了一下记录，张启明就不用问了，他直接问了那妇女名字，问她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抢，抢了多少钱，然后又问那白衣青年的名字。
“我叫丘文杰。”白衣青年答道。
“见义勇为，好啊。”申为民褒扬道。
“其实……”丘文杰望望张启明，心感歉意，他是想说其实他觉得自己抓错人，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也没用了，便改口说，“没什么。”
申为民又对张启明说：“本来可以告你抢夺罪的，不过见你没满十八岁，家长又赔钱私了了，就不送你到局里拘留了。回去好好做人，别再让你爸爸难看了。”说完便让民警放了他。
张启明只“哼”了一声就径直走出派出所了。丘文杰赶紧跟过去，在派出所外把他拦住。
“兄弟，怎么了？”张启明问。
丘文杰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觉得我抓错人了，他们都错怪了你。”
“没事！”张启明故作豁达地说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屈的了。他们是这样的了，见你有些不好，就觉得你什么都不好，没什么错怪不错怪的。”
丘文杰说：“我知道你心里面肯定很难过的，其实这事都是因我而起。”
“哎哎，这怎么能说是因你而起呢？要怪就怪那个真正的小偷，还有那个见钱眼开的大婶，我看她被抢就是活该！”张启明说，“兄弟，虽然我今天是被你抓的，但我真的不怪你，我觉得你是除我妈之外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其实在刚才这些人当中我只佩服你，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你叫丘文杰是吧？”
“好啊，你叫我阿杰就行。”丘文杰爽快地答应，“你叫张启明？”
“对，人家都叫我阿明。”张启明高兴起来。
“阿明！”
“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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