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偏过头去,却是对着那少年道:“你的母亲患的是头风病。”
那妇女脸色一白,少年的身形也有些摇晃,尽管有些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这病。
那妇女是因为这病于她而言太过于耗时、耗力,尤其是耗钱了。这样的病,妇女有些不敢去看自己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的痛悸。
而那少年却是一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尽是痛心,是的,心痛,他此刻极为心痛。他从一听到这个消息,想的不是自己要怎么做,自己会怎么样,而是单纯地心痛。
痛心于自己为自己的母亲做的太少,而对不起自己母亲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无需细想,便可知自己的母亲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毕竟是头风病啊。这等病的苦难是常人所不能够忍受的,曾经就有一名军中大汉被这病给活生生地逼疯,最后折磨得一头撞墙自尽。而自己的母亲,山伯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有些艰难地偏了头,看向幕帘,那幕帘的背后是神医。
无言,偏殿里,沉闷压抑的气氛蔓延着。
纸鸢扶了扶自己的光洁的额,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
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如何救呢?
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想要治好她的头风病于纸鸢而言一点都不难。因为她有丹药,那种神奇的丹药可治百病,可是,不是纸鸢舍不得,这个善后问题该如何进行呢?
毕竟,这丹药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可算得上是神丹了,比起她这神医之名可货真价实地多。一旦拿出来,治好了这妇人,那么,定然会有人怀疑,这药的来路。并且,一些个心怀不轨之人会想得更多。
而,自己的医术,却还是无法一下子就治好这病的。这病一拖,那妇人所受的痛苦就会更多,说不得,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容我好好想想,纸鸢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心中思绪万千。
少年虽然眼含希翼地望向帘幕,却并未出声请求神医相助,毕竟,神医并没有义务医好自己的母亲。更为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自己破灭了这个能够治好母亲的希望。他再如何优秀,此刻,也不过是个未经事的少年,并没有面对生离死别的勇气。
父亲早已逝世,他就只有母亲了,他是母亲的命根子,母亲又何尝不是他的命脉?
沉默却也并未多久,那墨衣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清咳了声,嗓音反倒带了丝沙哑,并不难听,反倒是极为舒服的音线。
“在下谢安,谢安石是也。”
一句平平淡淡的自我介绍,却是无由来的给人一种繁复的情思。
毕竟,是谢安啊。
《晋书·谢安传》:“谢安少年既有名声,屡次征辟皆不就,隐居会稽东山,年逾四十复出,为桓温司马,官至中书令、司徒。”
东山再起,说的便是谢安了。
纸鸢不由透过青碧色的帘幕,再一次打量着那谢安,墨色的衣,如墨的眉,唇红齿白,却无女儿家的媚态,只是清俊,唯有清俊。并不是肤浅地描述他的样貌,清俊也体现在他的气质上,那是一种如松般怡然挺拔的姿态。
微微带些褐色的瞳,宁静却深沉,不若幽潭,却是湖泊般清澈。
空明却不空乏,是一个智者,却并不会用自己的智谋去算计。
是的,不知为何,纸鸢就是对谢安,这个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感到格外的亲切,直觉,他就是一个亲和的长者,不会对她有所欺骗,也不会利用她。多年后的事实也证明了纸鸢此刻的直觉是如何地精准,当所有的人都背弃她时,只有他一如继往的理解她,是的,理解,不是一味的信任,是真正地理解她。
谢安自报家门后便再未言语,不过,只一个“谢安”,便够了。
这两个字代表了许多的东西。
听到他的自报家门,众人的反应显然各不相同。
不说东方朔的迷茫,以及纸鸢的惊讶。便是那对母子,却也是极为激动的。到底是读书人,那少年见到当代的名士大儒,自然是心生崇敬。而那位母亲却是想地更多些,倒不是说世故,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毕竟谢安还是一个权势滔天之人。
“谢大人!”那少年毕竟是少年心态,一时竟是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境地,竟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声音中含着满满的崇拜。
谢安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望向眼前孺慕的杰出少年,有些欣慰。
此间少年的品行确实是极为出色的,气质如此,学识定然也应当极好。谢安微眯了下眼,倒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率性而为,向来是此时风流名士最为崇尚的。
不待山伯再说些什么,谢安便开了口:“你这少年,却是有几分资质,可愿拜我为师?”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是,谢安心中却是笃定了这少年必然是会应下自己收他为徒的要求的。
可接下来山伯的一句话却是让谢安哭笑不得。
只见那少年从之前见到谢安的激动情绪中走了出来,这定力确实不错的。他虽是恢复了平静,却还是忧心于自己母亲的病症。一心只想让自己的母亲脱离病痛,此刻听到谢安的问话,却是一愣。想了不一会儿,便答道:“谢大人,我的母亲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您便让我拜您为师,岂非不孝?”说罢,那少年还的眼中还露出了丝质疑,似是在怀疑墨衣男子到底是否是谢安本人。
谢安虽有些尴尬,却也更加的喜欢这个木头般的小子了,敢于质疑,不畏强权,甚好。不过,自己也得让他明白些东西,比如他若是有了自己这个老师,他的母亲自然就会病愈。哎,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也不得说是现实的悲哀。
山伯毕竟聪明,很快就明白了些什么,对着谢安很正式地行了拜师礼。却又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额上隐隐有了血迹。他知道,谢安作为自己的老师帮助自己无可厚非,但是,人,需要知道感恩二字如何书写。
况且,权势啊,山伯并没有因为这次老师的帮忙而变得热衷。他只是想得很简单,一切顺其自然,顺其本心就好。有权势也可,没有也可,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尽自己的努力就好。
而自己的母亲,也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努力去救治。若是老师不帮忙,他也不会感到怨愤,一切,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