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冬。
黄沙漫漫,朔风瑟瑟。
一条一半结冰一半解冻的河流,奔流在狭窄的峡谷里。峡谷两岸,生长着一种美丽而奇特的植物。高而纤细,奇妙的黄与红溶溶的色泽,宛如夕阳笼罩下戈壁的颜色,弥漫着苍凉而凄艳的气息。
峡谷两旁高达十米的石壁上,开凿出了数以百计的洞窟,大小不一。那些开凿的痕迹十分古老,搭建在洞窟之间的木梯饱经风霜,摇摇欲坠,风一吹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门口,围着一群人。看穿着,都是当地的村民,一个个衣衫褴褛,拿着锄头、镰刀之类的东西,还点着火把,举着油灯。当中一个带头的,作了个手势,带头走进了洞窟。
一行七八个人,跟着鱼贯而入。他们一直走到了洞窟的最深处。
火把的亮光照耀下,依稀看得到从四周的墙到天花板,全都绘制着精美绝伦的壁画。佛经故事,俗世乐境,飞天菩萨……这里全然是另一个世界。虽然有不少剥落毁损,但仍是色彩鲜亮,栩栩如生。
洞窟尽头的墙上,绘着一幅水月观音像。
一个男人死在观音像的下面。他两眼圆睁,脸色惨白,身体已经僵硬了。在他的脖子上,有一个骇人的深深的伤口,但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又是一个来偷宝贝的。”带头的那个人说,语气里满是鄙夷。“活该他死,正好用他的血来献给观音娘娘。”
他跪了下来,虔诚地对着水月观音磕了三个响头。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村民,也赶紧跪下,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最后,领头的人把一束形似柳条的枝叶,恭恭敬敬地双手放在了水月观音像的下面,嘴里喃喃地念叨了几句,然后说:“别再打扰观音娘娘了,我们走吧。”
众人都听话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他们的脚步都放得非常轻,说话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离开这个洞窟好几百米,众人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家伙太贪心了,观音娘娘的东西都敢偷,活该他死!”
“谁去抬他的尸首?这种恶人,我可不去!”
“算啦算啦……总不能让他的尸体放里面吧?那可会熏着菩萨娘娘呢!”
“反正,今年的供上了,我们今年也能多下几场雨了!这大半年,都没下过两场雨,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听说,有个什么,‘研究所’要来这里,说要把我们这里的洞窟都修好,这可是大好事啊,观音娘娘一定会高兴的!”
为首的人没有开口,他是个身材粗壮、浓眉大眼的男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洞窟,眉眼之间露出了深深的忧虑之色。
杜润秋坐在一大捆一大捆的旧报纸堆里。他满身是灰,正拿着个手电在报纸堆里乱翻。正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杜润秋用一只灰扑扑的手伸进裤袋,摸出手机也不看是谁的来电,直接放在耳边。
“谁?现在忙着呢,有事没事也别找我……”
对方吃吃地笑了,声音又是清脆又是娇美,甜得发腻。“秋哥啊?你有什么事呢?你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瞎忙?我可是有好事找你的,你真没兴趣?”
昏暗的光线下,杜润秋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一时间回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是晓霜。
杜润秋是个导游。去年夏天,他带一个旅游团去红珠岭(那是个著名的旅游景点)的时候,遇上了丹朱和晓霜。这两个女孩是出来毕业旅行的,杜润秋一向对漂亮女孩子都是自来熟,很快就跟她们聊上了。
晓霜和丹朱是特意去红珠岭的元帅楼的。几年前,在元帅楼发生过一起奇怪的案件。一个女孩子溺死在了浴缸里,而在她死去的浴室玻璃上,有人看到了四个字--“带我回去”。
这件事警方只能作为意外处理。但是,这一次,杜润秋和丹朱、晓霜住进红珠岭的元帅楼之后,同样的事情开始重演。甚至杜润秋的朋友,也是他的同行,一个叫梁喜的导游,也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杜润秋不愿意再回首这件事。事实上,离开红珠岭后,晓霜和丹朱一直没跟他联系过。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听到晓霜的声音。杜润秋无法否认,对晓霜和丹朱,他是很有好感的(事实上对于任何漂亮女孩子他都‘很有好感’),但是他对谭栋那番话始终无法释怀。
谭栋是负责红珠岭事件的警官。他对杜润秋说,不要接近“那两个女人”。他指的就是丹朱和晓霜。他还说,愿“生者不朽,死者往生”。丹朱则说,这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生者不朽?死者往生?谭栋和丹朱打哑谜一样的话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秋哥,我最近有个课题,要去G市一趟,收集一点资料。两个女生去那里不方便,你要不要陪我们一道去?”
G市。杜润秋楞了一下,本能地回答说:“现在去那里不是好季节。冬天那里太冷,风沙太大,是旅游中的淡季……”
“淡季正好呀。”晓霜抢着说,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兴奋,“淡季去的人少,我们才玩得好。人多了,有什么好看的,看人群吗?”
借着手电的光,杜润秋瞟了一眼手里的报纸。那张积满灰尘的旧报纸,被揉得皱巴巴的。他的眼神相当复杂,嘴角也没有了一贯的无所谓的笑容。
“……好吧,什么时候?丹朱也去吗?”
晓霜的声音听起来更兴奋了。“她当然也去!具体的行程我已经定好了!晚上,晚上我发邮件给你啊!”
晓霜那边把电话挂断了。杜润秋再次看向了手里那份旧报纸。
报纸大概是半年以前的。在杜润秋翻着的这一页,印着一个醒目的标题:红衣男孩上吊事件。
这份新闻报道还附了一张图片。一间很简陋很普通的农家小屋里,一个男孩躺在一块木块上,身上盖着一床老式的大红色被子。从拍照的角度,看得到孩子剃得光光的脑门上,有一个明显的针刺的小孔,头顶残留着少量干涸的血迹。
一条粗劣的红底大花的裙子,和一件黑色的女式泳式,掉在男孩尸体的旁边。
谭栋曾经说过:只要你看到那则新闻,你一定会认出来。杜润秋原本对谭栋的这种说法很是怀疑,但当他在一个收废品的人那里找到了去年十一月C市的旧报纸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个新闻,他就明白了谭栋的意思。
那个死去的男孩,跟杜欣死的时候一样,胸前缀着白花。只是,杜欣是死在水里,身披一层白纱;而这男孩死的时候是身穿红裙,双手被绑着吊在房梁上,双脚悬空--脚下却并没有凳子之类的东西。
“你请人喝茶也不请杯象话的。”康源坐在杜润秋的对面,端着一杯茶,慢吞吞地说。
杜润秋正没精打采地喝着一杯菊花茶,听到这话,一唬就跳了起来。“搞什么啊!你老人家在这里挑这挑那,您老喝的可是一百块一杯的极品毛峰茶啊!看看我喝的什么,大哥,我喝的是十块一杯的菊花茶,我上个星期赚的那点小费全贡献在你那杯茶里面啦!”
康源是杜润秋的朋友,从小就认识的,学的是医,但却整天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风水,比如道术。他比杜润秋大不了两岁,皮肤白皙得带点病态,瘦削的一张脸,一看就是常常呆在家里不出门的人,跟晒得黝黑血色十足的的杜润秋完全是两个极端。他瞟了杜润秋一眼,有点不屑地说:“这茶还叫极品毛峰?你见过好茶没有?上次我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