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阴笼皇城

时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一，居庸关，天降大雪，兵临城下。

“轰！轰！轰！”城头一排红衣大炮依次对着城下如黑云般涌上来的农民军前锋炮轰，晶莹的白雪混着鲜血还有泥沙瞬间在城门口崩裂开。如暴雨般密集的弓箭飞下垒壁，无情的扎在血肉之躯上。即使如此，城下冲锋的号角声还不断的吹响，铜甲铁戟碰撞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已经僵持五天之久了，居庸关下铺满了尸体，冻干了的黑色板结在横铺着尸体的缝隙里。

“城下的反贼听好了！”居庸关上的密云总兵唐通撕心裂肺地对着城下吼道，“从此往后都是精兵强将，别想往前一步！”

片刻之后，又是狂轰滥炸，炮响振聋发聩。

“全军听令！停止攻城！”城下的一个黑脸壮汉举手示意，他身旁击鼓的士兵立刻停下了手中的鼓槌，他就是起义军的大将军刘宗敏。

随着前进部队的缓缓撤下，城楼上的唐通长吁一口气，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留下了，疲惫且充满血丝的双眼慢慢闭上。城楼上的士兵也和他一样大口地呼着气，眼神里充满着庆幸，仿佛自己从鬼门关的爬了回来。

“皇上，这样僵持不是个办法。”刘宗敏快步走到李自成的身旁，望了一眼城楼说道，“请先给我两个时辰确认一下居庸关的兵力。”

“好。”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生死与共的部将会采用什么样的战术，李自成信任地点头同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居庸关城楼上的士兵开始了换班。新的一波士兵站上了城楼。城下的刘宗敏微微地眯起了双眼。他扫了一眼站在垒壁间隔的面孔和红衣大炮间手举火的人数，轻声地哼了一声。

“宗敏？”看见身旁的将领这样的表情，李自成着急地问道，“居庸关乃入京最重要的关口，所布置的兵力如何？”

刘宗敏笑着说道：“皇上放心，不超过一万。”

“什么？！”李自成听到这个数字很是诧异，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一般关隘都是四个时辰轮一次班，居庸关是两个时辰轮一次啊。”

“越是这般越是心中有鬼！”刘宗敏冷笑一声，对身旁的李自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第一频繁地换班只能说明城楼上军心不稳。另外，皇上请仔细看。”说着他指了指主城楼两边的驻兵和炮兵，“两边士兵都疲惫不堪，我仔细地观察过，所谓的换班就是从左边换到右边，炮兵根本没换过，这都是虚张声势的伎俩！”

李自成一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真是狡诈！”

“不止如此。”刘宗敏继续补充道，“一般的关隘都是陪伴至少二十门红衣大炮，居庸关炮数是二十，可是只用了十三门。他们以为轰炸猛烈没人会细数，实际上根本就是炮弹不足。”

“那不如我军现在就全力进攻，僵持久了军中情绪大了，反倒不好一鼓作气拿下居庸关了”李自成握紧拳头，坚定地捶打了一下旗杆。

“不急。”刘宗敏摇头理智地劝阻道，“眼下楼上的兵还没到精疲力竭的程度，我们就在城下休息。佯作攻城，实际上围而不打。等到城上士兵都虚脱了，我们在加紧全力进攻。”

“可是，万一他们对我们突然开炮了，那该如何是好？”虽然很赞同刘宗敏的提议，可是李自成还是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的！”刘宗敏自信地说道，“城楼上的将领心虚的很，本来就弹药不足，绝不会下令随便浪费的。”

听到这样的推测，李自成安心地点了点头。同时一道灵光闪过，他连忙向身旁的统兵大将提议：“既然他们晓得虚张声势，我们也来！反正等到最后他们也心虚力竭的很，索性我们一次性把家当和气势都摆出来，吓到他们缴械投降！”

“好！”刘宗敏听此精妙提议，立刻点头，“我现在就下令，把缴获的所有红衣大炮不管会不会用能不能用都摆在阵前，并传令所有将士参战！”

“行！你快去！”李自成嘱咐道，“一定要让城楼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把炮一个一个的摆出来，要让他们绝望！”

寒风凛冽，城楼上的士兵有的已经开始搓着冻红的双手。口干舌燥的唐通拿起水壶喝了两口，但是眼神依然不敢从城下黑压压的农民兵身上移开。他也想休整片刻，将士们都太累了，可是危机关头决不能给反贼任何可乘之机！可是，长时间的没有进攻不仅没有给他内心一丝安慰反倒让他的不安持续飙升，这要草木皆兵到什么时候？后面就是一路无障直捣京师，可是他只有八千人啊！想到这里唐通心烦意乱地抓起了衣领。

眼看着城下的农民军陆续扛着缴获的红衣来到阵前，城头的一个小兵两腿直抖，手上的长枪一不留神地松掉了。“哐当”一声，惊到了旁边大口传喘气的总兵。唐通见状马上强作镇定地开口：“都不许慌！反贼乃无知流民，根本就不会用红衣大炮！此乃虚张声势之举！”

然而，已经被激战夺去理智的士兵并没有对总兵的这声安慰做出多大的反响，斗志一点一点的被时间夺走。此时，居庸关监军太监杜之秩实在忍不住，跌跌撞撞地冲到唐通面前道：“将军啊！开城投降吧！不然真的会被轰得体无完肤的！现在送上降表还能求得个一官半职…”

“你跟老子闭嘴！”危急关头，不等劝说完毕唐通气急败坏地扇了杜之秩一巴掌，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官场之道和上下关系了，手指着台阶吼道：“你个没打过仗的跟老子滚下去！别再这里乱我军心！”

“你！你…”杜之秩怒目圆瞪，无可辩驳地“哎”了一声，只能捂着被打了的脸灰溜溜地走下城楼。

顷刻间，城下的大将已经看到居庸关城楼上军心的涣散，刘宗敏大手一挥命令道：“击鼓！”于是他身旁的鼓手拼尽全力捶打着雪中的战鼓，晶莹的雪花随着“咚咚咚”的震荡声在风中炸开。全军几十万士兵扯着嗓子嘶吼道“杀啊！”声音在天际徘徊，那样的震撼，仿佛要把铜墙铁壁的居庸关撕裂开来！

听到这嘶喊声，在居庸关楼道里的杜之秩吓得滑下了台阶，他顿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城楼，对着守门的士兵嘶喊道：“开城门！快开城门啊！”

这一刻，进京最后一道关卡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气势汹汹地农民军如决堤的江水一样涌入了昌平。

城楼上的唐通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提着剑冲下城楼，拧起杜之秩的衣领咆哮道：“你疯了！？”

杜之秩满眼泪水地乞求道：“将军！投降吧！你只有八千人啊！”

傍晚，北京，紫禁城。

微弱的夕阳余晖怜悯地撒在精美的琉璃瓦上，冰凉的风夹着雨雪打在屋檐铜质的风铃上，激起其清脆的哀嚎。忽然，前方急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昏暗的书房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成堆的文书散落到地上，处处可见破碎的瓷片。

“唐通！你个混账！”崇祯重重地捶打着已经被掀干净了的书案，痛苦地嘶吼道，“你居然开城投降！朕要诛你九族！”

“陛下保重龙体啊！”一旁的王承恩听此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心知肚明，李自成倾军而来，八千人无乱如何也是守不住居庸关的，已经拖了五天了，这又能怨谁呢？

“吴三桂呢？”居庸关一破，京师就在眼前。崇祯突然想到了这根救命的稻草，马上急问身边的老奴，“吴三桂从宁远回来了吗？”

听到这样的疑问，王承恩只能无奈痛心望着心急如焚的君王，摇了摇头说道：“吴总兵携宁远百姓还没有撤到山海关，估计是赶不过来了。”

崇祯听到这样的答复，更是怒气冲突，直接掀翻了桌案，吼道：“谁要他携什么宁远百姓走的？走得这么慢！到现在还回不来！”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崇祯，抱头痛哭地埋怨着，“他也想诛九族吗？”

害怕已陷入疯狂的圣上做出可怕的决定，王承恩连忙眼含泪水地跪下解释道：“是陛下您自己下的圣旨啊！清军的济尔哈朗和豪格早对宁远虎视眈眈了，难道您想让宁远百姓像当年永平城里的百姓一样，被清军屠戮吗？”

“哎…”听到身旁老奴的劝说，崇祯长叹一声。用他一只苍白无力手捂住了脸，泪如雨下。

之后，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紫禁城里，只听见，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