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1个小时的飞行中,窗外白昼一点点被夜色吞噬,本是大片的柔软云层,现在却漆黑如墨。
有一瞬间,宋右右觉得自己像是朝着黑洞飞行,下一刻也许就会消失地一干二净。然而后座传来婴儿的啼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继续闭着眼,听到有女人轻轻安抚的声音,有乘客偶尔走动的脚步声。机舱内渐渐变得静谧,大多数人关掉了头顶的阅读灯,带起眼罩养神。
宋右右睁开眼,看了看手表,9:02了,还有一个小时,飞机便要降落在A市的机场,她后悔了,眼见离那座城市越来越近,她恨不得一下飞机便立马飞回巴黎,管它什么工作,她只想逃走。
她不安地蜷起双脚,紧握的拳头和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这一片昏暗中全都释放出来,她真是昏了头了,当时Arthur用深邃而满含柔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开口问道,“亲爱的Lynette,你愿意出差去一趟中国A市吗,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务。”
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呢,那她这些年来的漂泊异国又算什么呢?
当年她逃也似的来到法国,在发小叶嫣然的帮助下进了Arthur的工作室,对摄影导演一窍不通的她,情愿只做个小小的助理,此生也不想再回a市,这个城市有着她太多的难以面对。
她爱着顾潜的同时却以恨为借口逃走,她理解父亲的同时却无法为他祝福。
她的无能为力太软弱,只能依靠怨恨这样看起来有力的字眼来遮饰。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索性避开所有人,以求得哪怕只是表面的安宁也好。
这些年来她过的安稳,可也悲凉。
回忆永远是刻在心里的刺,她的心大概已经千疮百孔。
所以重回a市,本就是她逼迫着自己做的选择,她的躲避已经不能带给她哪怕短暂的快乐,她只得回来这里,面对故人与旧事。
这些年她的成长使得她有了面对的勇气,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一遇到事就想着逃避的懵懂大学生了,她这样宽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心理暗示下也渐渐放松了,最终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打开头顶的阅读灯,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封面上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男人的侧脸,在光影投射中,眼睛处于明亮的部分,虽然没有注视镜头,可仍能看出这一双眼有着令人震慑的压迫感,鼻梁因为高挺而割断了光线,在深刻的人中向下的位置都处于了阴影中,两片弧度得当的嘴唇紧抿,显得有些严肃,下巴与颌骨的角度恰到好处,身体看起来十分有力量,穿着衬衣也能看出是一副精壮的躯体。而杂志上大大的标题已经解释了他的身份:商场新贵——盛世国际新一代CEO,崔津琰。
可她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过多留意内页长达四张纸的介绍。
不一会儿,飞机广播响起空姐轻柔的声音,机舱里的灯亮了一些,乘客们纷纷收拾手边的零碎物件,不一会儿便见到窗外渐渐显出了一片昏黄,是被月光折射的城市灯光。
在巨大的引擎轰鸣中,宋右右已经走下了飞机,当她终于真切地踏在了这一座城市上,四周熟悉的中文字和大声吆喝的方言,让她觉得十分动容,没有游子不想回到故乡的,哪怕她也一样。
机场像是人世间的缩影,离开的人或无奈或洒脱,而归航的人或忐忑或喜悦。每天都有人挥手告别,也许他们真的没有再见,数百架飞机不知承载了多少乘客的梦想,如果梦想有重量,是不是每一架都要超重不能再起航。
宋右右一走出接机通道就见到高挑的叶嫣然着一身轻纱连衣裙驻足在人群中,她向人群张望的焦急在见到自己后成了惊喜愉悦。
回国的事暂时只有叶嫣然知道,因此也只有她来接机,她使劲挥了挥手,喊道,“右右!这儿,看这儿!”高亢的声音令宋右右一时头痛,却又带着深深的感动,叶嫣然还是这样咋咋乎乎的性子。
叶嫣然是宋右右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上一次见面却已经是一年前,叶嫣然多次想去法国看望她,却都被她婉拒,她真怕一时冲动就要随着叶嫣然回国了。
因此现在叶嫣然已经迅速红了眼眶,一头扎进宋右右怀里,她比宋右右高出些许,这样看来颇有几分滑稽,宋右右哭笑不得,说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呀,都多大的人了。”
叶嫣然才抬起头来,瞪着她说,“你又不让我去看你,我可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不得表现得痛苦点儿好把你留下来呀!”
宋右右失笑的摇摇头,挽着叶嫣然说,“走吧!”
车子在机场外的大道急驰,两边空旷的郊野一如数年前来时那般杂草疯长,眼下已经是深夜,远光灯汇聚成灼目的光带,向城市中央奔流而去。
在一接到宋右右的电话时,她是惊讶的,可宋右右只说Arthur安排她出差,上司之命不可违,不过叶嫣然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说的那么轻松自如,就像她现在看着窗外急驰而过的a市新貌,眼里有着分明的怀念和复杂的情绪。
良久,叶嫣然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回来和宋叔说了吗?”
宋右右摇头,虽然这次回来,与他们的见面是有着设想的,可是她也依旧没能那么坦然的回家。
“那你住哪儿?去我家怎么样?”
“去四季吧,Arthur给我订了中央套房,不住白不住。”她悠悠地道。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机密任务,还给你订这么好的酒店?”叶嫣然好奇地问。
“哎,他的广告要一个中国女星出境,可是国际上有名的那些他又不满意,非让我回来秘密暗访。”宋右右撇着嘴说。
“话说四季后天晚上可有一场全城盛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到时候也有不少明星在场,省得你费力去找了。”叶嫣然怂恿着。
“哪家公司主办的啊?这些宴会都大同小异,无趣得很。”
宋右右家世不凡,是A城宋氏的千金,因此这样充斥了商业计谋,浮夸假意的宴会,提不起她的兴趣。
叶嫣然继续游说,“是盛世国际的酒会,我爸非得让我去,秦牧之去北京出差,就我一个人多无聊,正好你回来,你不陪我谁陪我?”
“好啊你!原来是男朋友不在身边才想到我,敢情我是你叶大小姐的备胎不成?”宋右右故作生气地笑骂。
“说什么呢你,我可不是为了你这工作着想嘛,哎呀,不过可能会遇见你爸,算了算了,你要不愿去就不去吧。”叶嫣然猛然想起这样的场合必然少不了宋氏出席,当下有些懊恼自己嘴快,她不知宋右右这次回国是否有了与故人相见的准备。
车厢内一时气氛有些微妙,却听宋右右一改之前的不情愿,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去啊,怎么不去。这么久,也该见见面了。”
叶嫣然本以为那些事和人都成了禁忌,可宋右右摆明了要开诚布公的样子使得她有些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