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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堪恨浪子偷香手

宗瑾出其不意地起身,倒将郑雪竹唬了一惊。此番行动事关重大,连日来心中对此多有猜测,震恐不安,顾虑重重,此时当真到了出手的重要关头,胸中反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泰,遂点头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宗瑾递来的夜行衣衫。

郑雪竹从前自负武功高明,无论昼夜出行,都是一身白衫,却也未曾暴露失风过。然连日来他屡遭挫折,此刻又将深入虎穴,着实不敢再行托大,见宗瑾身着玄衣,遂将往日的骄矜之意尽数收起,匆匆将夜行衣罩在身上白衫之外,道:“宗统领,我们走罢。”

此际室内灯火早熄,暗沉沉地没有半点声响。宗瑾抬手轻轻推开窗子,举目向街路两头一张,见无人影,方起身跃出,回手向郑雪竹招了两招。

郑雪竹亦施展轻功跃入街心,转头看时,却见宗瑾已反手关上了窗子,闪身到了街路暗处,与自己拉开了两三丈的距离。

二人一前一后,尽拣暗街僻巷,小心绕行,终于掩至了平西王府后墙之外。平西王府乃吴三桂受封云南后,在昆明城中五华山西麓,填翠湖之半所建,依山傍湖,着实怡人。王府后墙外丈余处便是湖水,湖畔草木繁茂,极宜隐藏踪迹。

郑雪竹与宗瑾伏身一丛灌木之中,低声商议行事之策,终于决定郑雪竹往东,宗瑾往西,分头搜寻,见机行事,四更前在翠湖畔会合。

计议已定,宗瑾先行避过巡逻军兵,潜至墙下,提气一纵,跃过高墙,进入平西王府后园。

宗瑾立在后园草木之间,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平西王府占地既广,路径又曲折繁杂,且遍植花木,多设假山异石、台榭池沼,其他楼阁房舍更是不计其数。若要细细探寻,一一搜遍,莫说半晚,便是半月时光亦未必能够,更何况吴三桂若要囚禁景云公主这等重要人物,必是在一个极为隐秘的所在,又如何能让人轻易寻到?

正在一筹莫展,无从下手之际,忽见数十丈外有几点暗红色的光影闪动,又听足音杂沓,夹着笑语之声随风隐隐传来,显是有一群人在那边走动,自足音可知其中并无人会武功。

宗瑾心念一动,自思道:“不错,与其如没头苍蝇般胡冲乱撞,不若暗中偷听府中之人的言语,或可探得一星半点端倪。”主意既定,遂蹑足屏息,借草木花石的阴影遮蔽身形,悄悄向前方光影处移近。他武功既高,人又机警,是以行走虽然迅速,却未曾发出半声响动,露出一丝踪迹。

渐行至近处,避在一座假山之后,自石缝中窥将出去,却见那几点红光乃是四盏轻纱宫灯,分掌在四名翠衣侍女手中。四名侍女俱是十八九岁年纪,生得环肥燕瘦,颇有姿色,只是妆饰过多,反而显得有些俗气。宗瑾身为御前统领,也曾出入后宫,见过宫中女子的衣饰妆扮,但见这四名掌灯侍女遍身罗绮,满头珠翠,打扮得较大内宫娥尚要华丽得多。

宗瑾正自端祥四名掌灯侍女,忽听一个油滑浮浪的声音笑道:“西施,昭君,将脚步放缓些,待我上前尝尝你们樱桃小口上的胭脂,品品味道是否有了樱桃的香气!”这声音似是个年轻男子所发,单论嗓音也不如何难听,却是说不出的引人生厌,令人欲呕。

行在前方的两名掌灯侍女闻声转身,向来路迎去。宗瑾伏在假山后看得分明,不禁又是厌恶,又是好笑,暗思道:“想不到西施、昭君竟是这等庸脂俗粉的名字。未知这在身后呼唤的又是何人?既有西施、昭君,貂蝉、太真又在何处?”

方思及此处,又听那声音道:“貂蝉,太真,你二人还不停步,敢是争风吃醋了么?乖乖地在原地站好了,我这便过来香一香你们!”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淡黄锦衣的男子便摇摇摆摆地行入了视线。这男子约有三十余岁年纪,面目倒也算俊美,只是脸色苍白,身材臃肿,目中布满血丝,十足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这男子身后另跟随着四名浅粉绸衫的妖娆侍女,姿容打扮与那号称西施、昭君、貂蝉、太真的四名掌灯侍女不相上下,各人手中都捧着些果盒、纨扇、巾帕、漱盂等物,四对水一般的媚眼却不住斜睨乱飞,十眼里倒有七八眼是向那男子而发。

此时那男子已赶上四名掌灯侍女,涎着脸在她四人唇上各自吮舐了一阵。那四名侍女竟毫无推却躲闪之状,反面格格娇笑不止,自行上前挨擦亲昵,显是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异。却是宗瑾在假山后看得皱起了眉头,自思道:“我从前只闻吴三桂在云南骄奢淫逸,无所不为,未料平西王府风气竟如此****。此人如此肆无忌惮,公然放纵,想必定是平西王府中大有地位的人物。”

那男子在四名掌灯侍女身上讨罢便宜,又转过身体,向四名粉衫侍女笑道:“小宛,香君,如是,横波,你四人可是看得心痒眼热了么?大家与我相交已久,此时也不必谦让,索性放下假正经的道学面孔,一并上前,看我一个人是否招架得住!”

四名粉衫侍女果真娇呼应答,一拥而上,各自扑在那男子身上作出各种冶姿媚态。那男子也真来者不拒,一双手左拥右抱,四处游移,便宜着实又占了不少。

宗瑾见他们在园中毫不遮掩地作出这等勾当,不禁一阵阵反胃。他素来爱武惜身,从不沾染女色,平日同僚相聚,对这等话题亦是从不入耳,此时无意间见到这般香艳冶荡的场面,一时间竟自有了退却之意,暗道:“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顾横波原是秦淮八艳中声名最盛的人物,当年乃是陈圆圆的同侪之辈,此时却用作侍女之名,可见这男子非但贪色无耻,更兼目无尊长得很。”

忽听一名粉衫侍女昵声道:“世子,你为我们姊妹四人起了这些金陵美人的名字,日日呼唤,在你眼中,难不成我们的容貌竟可与陈氏王妃不相上下么?”

宗瑾骤闻得“世子”二字,本已抬起的右脚又悄悄在原地落下,暗骂道:“我还道这人为何如此狂妄大胆,原来他竟是吴三桂的宝贝儿子吴应熊,皇上为景云公主挑选的额附。想吴三桂一代枭雄,何等阴沉奸狡,他的儿子却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酒色之徒,十足草包。”

复听吴应熊浪笑道:“圆圆姨娘纵然艳冠天下,只可惜早生了二十多年,被父王金屋藏娇,视为禁脔,我便是再色胆包天,也不敢去动她一根手指。这等美人,便是较此时更美上十倍百倍,亦只是看得碰不得,与画上的人物又有何异?依我所见,比起我身边这些活色生香,摸得到,香得着,吞得下的小美人们,圆圆姨娘却是全无用处,远远不及了!”浪笑声不止,说话之间,一双手已将那发问的侍女从头到脚上下各处摸了个遍。

又一名粉衫侍女轻笑道:“陈氏王妃虽生就美貌,天下无双,然年纪毕竟有些长了,王爷此时已不似从前只专爱她一人。闻得近来王爷新纳了两名美姬,一名号称‘四面观音’,一名号称‘八面观音’,虽不及陈氏王妃美貌,却都在青春年少,歌舞丝竹样样精通,据称有些功夫更是旁人难及。王爷既迷恋这两位观音娘娘,不免便对陈氏王妃略有疏远,陈氏王妃的气性却也相当之大,竟自穿上道装,离开王府出家修行去了。王爷亲自去寻她几次,都劝她不转。依我看来,陈氏王妃大可不必如此,她为王爷独宠了二十多年,享尽了人间富贵极乐,如今王爷不过对她稍稍冷淡一点,她又何苦这等拈酸使气?”

吴应熊一把将那侍女揽入怀中,在她颊上重重吻了两吻,笑道:“好姑娘,听你这等言语,你定是个贤德大度,从不争风吃醋的可人儿了!既是如此,我便索性告诉你一桩秘密,今晚此时我便要去寻一名女子,这名女子的身份,可是大大非同寻常……”

忽听一名掌灯侍女插口道:“世子,讲得既如此郑重其事,想必这个女子的容貌定是沉鱼落雁,胜过天仙的了。世子今晚见过这女子之后,岂不是要将我们姊妹当作丑八怪,抛在脑后,不理不睬?”

吴应熊转身过去,拉起掌灯侍女的手臂,笑道:“此事便对你们说了也无妨。这许多时日以来,我一得方便,便去寻找这女子,与她同室相处没有十次也有九次。然至今为止,她容貌是美是丑,我却还一无所知。”

此言一出,众侍女尽皆愕然,有几人更同声“啊”地惊呼出来,均觉此事匪夷所思。惟有在旁窃听的宗瑾心头暗喜,猜测吴应熊的只言片语,自思道:“身份非同寻常,又不肯将容貌示之于人,莫非便是景云公主?”

又听吴应熊续道:“这女子的身份此时还不便对你们讲,我之所以不知她的真实容貌,皆因她的头上一日到晚蒙着一块红绫。据看管她的人说,即便是晚上就寝时,她亦从不将红绫取下,因此她的容貌如何,府内竟是无一人得知。”他说话一向轻薄嬉笑惯了,这几句话却说得颇为严肃正经,反而令人感觉不大舒服。

一名侍女忽“嗤”地一笑,道:“世子,你不是一向对女子都极有手段么?为何与这女子同室相处了十几次,竟连她的面纱也无法取下?这女子又有何等神通广大的本事,教我们的平西世子在她面前施展不开?”

吴应熊叹道:“她却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不过是性情极为刚烈而已。每次我去寻她与她说话,倘若是好言好语地说些正经题目,她也能不冷不热地回答敷衍几句,如稍有玩笑之言,她便立时摆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再不肯理会我,至于动她的面纱,那更是休想。想不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骨子里却这般硬气。”听他言语间颇有悻悻之意,想是在景云公主处碰了不少钉子。

方才那侍女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世子此番终于遇到克星了!昔日倘若有哪名女子不为世子的容貌言语、权势富贵所动,执意不从,世子便要对她霸王硬上弓了,绝不含糊迟疑半点。如今这名女子却不知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令世子对她怜香惜玉,不敢轻易冒犯?”

吴应熊恨恨地道:“她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是父王有令在先,不许我冒犯于她,我方对她有几分顾忌,是以隐忍了这许多时日。也罢,拼着受父王一顿重责,今晚也要揭下她的面纱,看看她的容貌究竟是美若天仙,还是丑如鬼魅!否则此事传将开去,道我堂堂平西世子奈何不得一个柔弱女子,却教我的脸面往何处搁?”言至此处,面上现出了几分愤愤不平之意,亦不再与众侍女调情说笑,拂袖转身,顾自疾行而去。

众侍女面面相觑,互相吐舌张目,作了几个怪脸,旋即各自举步,随在吴应熊身后行去。此番却是个个端庄安静,莫说开口言笑,便是连呼吸也不敢大声,较先时的轻佻嬉闹自是大大不同了。

吴应熊愤恨难平,众侍女惶恐不语,假山后的宗瑾心头却有了几分轻松与欣慰,情知今夜探寻景云公主之事,只怕便要着落在这草包加色鬼的吴应熊身上。良机在前,岂容轻易放过,故此待吴应熊一行人去得稍远,便轻轻自假山后跃出,蹑足潜踪,不即不离地随在其后。他武功既高,人又谨慎,加之园中地形复杂,光线昏暗,有利藏身,因此吴应熊等人数虽多,却未曾有丝毫察觉。

吴应熊与众侍女行出十余丈,在一处假山旁转了个弯,消失在宗瑾的视野之中。待得宗瑾疾步赶到转弯之处,却见前方惟有曲径通幽,花木扶疏,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宗瑾怔怔地立在原地,暗自惊异这许多人因何在霎时间全无了踪影。但见前方转弯处距此尚有二十几丈远近,而吴应熊等显然并无武功,却如何能够平空在这段路径上消失?事发突然,饶是心思缜密,机谋深沉如宗瑾,亦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起来。待得奔至前方转弯处察看,仍是阆无人迹,全无所获。

宗瑾费尽心思跟踪吴应熊,欲从他身上寻出景云公主的下落,未料却莫名其妙地失却了他的踪迹,一时间心中好生怅惘,缓缓回头向他消失之处望去。

此时夜近三更,一钩弯月自云层中姗姗露出,将似银似水的光影投在园中草木花石之间。时移更深,月光也不断缓缓游走,终于自上而下直直投射在假山之上。月光之下,宗瑾看得分明,假山侧面竟有一条狭狭的石隙!方才在黑暗之中,又是心情仓促,未及看得分明,此刻明月映照下方觉一目了然。

宗瑾趋近石隙细观,但见石隙宽窄刚好能容得一人出入,却黑洞洞地不知深浅虚实。伸手轻探两侧石壁,但觉颇为光滑,不似假山外部石体的粗砺刺肤。伏在壁上,鼻端竟隐隐嗅到脂粉香气,同方才吴应熊那些侍女经过自己身边时所发的气息别无二致,显是吴应熊等人已行入了石隙。

宗瑾暗叫一声“惭愧”,自思道:“囚禁景云公主的所在如此隐秘,倘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吴应熊,单凭我一人之力,胡乱搜去,当真不知何时方能寻到此处……”心忖这路径造得如此隐密,中间只怕有什么厉害机关,但自己既已得到这等重要线索,如何肯退缩放弃,即便真有危难在前,说不得也要涉险一搏。遂提气凝神,横掌护胸,防范周围异动,一步步行入了石隙。

石隙原本极为狭窄,然行得十余步,一个转弯过后,忽然宽敞起来,几个曲折盘旋之后,已能容得五六人并肩前行。而此时石隙亦已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条被两排树篱隔出的道路。那两排树篱高约丈余,紧依假山背后,挡住石隙出口,枝叶茂密,树木之间的空隙都已被填满。他人如从树篱外望去,无论从何方向都绝计看不到其中的情形。

宗瑾见到这树篱曲径的情状,心知自己若贸然前行,曲径上毫无遮挡,极易暴露踪迹,其时自己生死事小,若因此令营救景云公主的计划全盘失败,便是整个国家亦要受到影响了。心念略转,决定谨慎行事,遂纵身跃至树篱之外,借周遭木石遮掩,屈身低头,含胸收腹,沿着树篱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奔行下去。

篱间路径颇为曲折,愈到后来转折变化愈是频密繁复,却依然不见尽头。饶是武功精湛,定力过人如宗瑾,身当此境,亦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暗思道:“若依此路前行,前方只怕更有许多迷宫歧途,一旦踏入其中,必难寻得正路,险阻重重,却当如何破解?”

正在猜疑忧虑间,一阵夜风自树篱间吹过,风中竟夹杂着男女嬉笑之声。那男子的声音极为轻浮放荡,正是方才所见的草包世子吴应熊。

宗瑾依照猜测推断在树篱旁追踪了许久,此时终于觅得吴应熊的踪迹,证实了自己的预料,心头不由一喜,疾疾掩上前去。暗道此次定要紧蹑吴应熊,不可再令他脱去了。

行得愈近,吴应熊与众侍女的言语愈显是清晰可闻。但听得他们叽叽哝哝说得半晌,仍是同方才一般的肉麻挑逗言语,时而传出几声娇呼,阵阵轻笑,想是哪名侍女被吴应熊随手讨了便宜。

宗瑾听他们纠缠得这等无休无止,心中好生不耐,却也无法,惟有压着性子等下去。

忽听吴应熊笑道:“好了,时已不早,大家都回去罢。小宛、香君到九龙阁等我,待我此时事情一了,便去同你们习练欢喜禅功夫。如是、横波好好休息,准备明晚陪我练功。”

又听一侍女道:“陪世子练功原是我们姊妹份内之事,无论如何辛劳,亦是绝计不会推托的。我们只担心世子揭下此中女子面纱后,见她美貌远胜旁人,便一心迷恋于她,将我们姊妹抛在脑后,不肯理会。倘若当真如此,却该如何是好?”

吴应熊道:“你们姊妹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便是如皇帝老儿一般,有了三十宫六十院,将天下佳丽尽收入其中,亦不会忘记你们今日待我之情。他日我嗣位作了王爷后,你们姊妹俱有封赏名位。倘若不信,我此时此地便可发誓:苍天在上,我吴应熊如见异思迁,辜负西施、昭君、貂蝉、太真、小宛、香君、如是、横波八位姑娘,教我来日身受凌迟极刑,枭首示众,死无葬身之所,祖坟被掘,九族遭灭,身败名裂,千秋万载为世人唾骂耻笑……”

众侍女听他说得如此惨酷,方始认定了他对己确是真心,心头登觉释然,树篱外的宗瑾却已听得大皱眉头,暗道:“将誓言说得如此流利,显见对这套言语早已极熟,每逢女子纠缠不清,便指天立誓以安其心,内心只怕无几分真意可言……”他久历世事,对这等欺瞒伎俩自是一窥便知,不由暗自冷笑。

此时众侍女已各自与吴应熊作别离去,只留下吴应熊一人在树篱间游哉悠哉地独自前行,口中犹在哼哼唧唧地唱些“第一摸,摸在美人头发上”的小调,淫调艳语,非止一端。

宗瑾在树篱外循声追踪吴应熊而行,但觉自吴应熊与众侍女分手后,树篱间歧路渐多,转折处处,若非有吴应熊的声音在前引路,当真难以辨识方位路径。

宗瑾一路凝神跟踪,每逢歧路便在地上留下几块石子当作记号,遇有树篱屏障挡路,便施展身法越过,将篱顶的几处枝条结在一起,作为标识。但闻一路行来,树篱内不住有人同吴应熊出声招呼,声音中气充沛,可知俱是好手。不由暗叫侥幸,情知若非吴应熊分散了众守卫的注意力,自己的踪迹只怕早已被发觉了。

曲曲折折的行了约两盏茶时光,前方树篱围成了一个径约十丈的圆形,再无其他出路,显是到了尽头。又听圆形空地中有三四人恭声道:“世子安好。”

宗瑾耳目敏锐,自声音中已判断出这几人的功力犹胜篱间路上众人一筹,自思道:“路径已尽,又有这几名高手把守,公主想必定是囚于此处。然以此时此地情势,又当如何避开守卫,与公主相见?”

正自谋划善策,忽听吴应熊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可休息了么?”

这句话虽早在宗瑾意料之中,然此时传入他耳内,仍是如同捷报玉音一般,令他好生忻悦,自觉这一开端顺利得远远超乎想象。

又听一人道:“公主方才还在庭前赏月,闻得世子的声音便转身上楼而去,此刻应是未曾休息。”

吴应熊道:“既是如此,我这便上楼见她一见。你们几人暂且走远一些,不得我传唤不可回来。”

几名守卫各应了声“是”,纷纷循着篱间道路离去。随即又听一阵重浊的足音向上而行,显是吴应熊正在拾阶登楼。

宗瑾伏身树篱之外,暗笑道:“这草包世子为我引路在先,代我支开守卫在后,竟是在处处助我行事。今晚若能一举成功,说起来只怕还须重重谢他……”闻得众守卫在篱间转弯去远,遂提气一跃,直攀上树篱顶端,展目四下观看。

却见圆形空地的正中,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楼身全用楠木筑成,约有六七丈见方,却飞檐雕梁,建造得极为精致。在楼上一扇小窗中,隐隐透出一点灯火,想必是景云公主所在之处。

其时吴应熊已行至楼上,穿过外堂来到内室门前,伸指在门扉上敲了两下。

只听得室中一个娇柔轻婉的声音道:“请进。”这声音听似柔到了极点,其中却又似隐隐含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仪,令人不敢随意轻视亵渎。

即便是骄横惫懒如吴应熊,此时亦不得不收敛起平日里轻薄嬉笑,贼忒嘻嘻的神情,换上了一副较为庄重的面孔,推门而入。但见室中锦墩上正襟危坐着一名窈窕少女,身着红罗衣裙,宫样妆扮,却以一块红纱罩在头上,遮挡住面容,正是那被郑雪竹率众劫去,失踪多日的景云公主。

吴应熊行至景云公主面前,略施一礼,道:“公主今日可好?”

景云公主身躯纹丝未动,淡淡地道:“与每日一样,也无什么好与不好之分。我只是未曾料到,时已更深,平西世子不去寻佳人相陪,却只身来到此处。”

吴应熊听她言中有讥刺之意,却也不好解释反驳,惟有尴尬笑道:“公主既是在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在下多来探视问候亦属份内之事,又如何会将公主冷落一旁,反去亲近别的女子?”

景云公主冷笑道:“你既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妻子,为何还将我如囚徒般置于这楼中,派人日夜监守,不许我踏出庭中一步?你如此待我,此时对我讲这些虚情假意的言语又有何用?”

其时宗瑾已乘夜色攀上了楼顶,伏下身体将楼瓦撬开一道缝隙,向内凝神细观。闻得景云公主驳斥吴应熊的言语,心下不由暗自赞叹:“公主自幼生长深宫,从未经历过外间风雨,又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质女流,难得竟如此性情刚烈,只身被困虎穴,犹未失了皇家风仪。”

吴应熊干笑了几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家父将公主安排在此,原是一番苦心。只因公主昔日在赐婚路上,曾为反贼劫持过一段时日,所幸上天保佑,得以有惊无险,终于安全来到昆明。父王与众部属商议,当日劫持公主的反贼大半虽已伏诛,然反贼首脑却侥幸脱逃,至今全无音信,亦不知还会不会一路追踪而来,继续对公主不利。于是便想出了这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请公主在这处王府最安全的所在暂住,派遣府内高手日夜保护,严防不测,以免公主被他们伤害。其间种种不便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景云公主“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父子待我竟是好意,我亦该感谢你们了。”她身体端坐椅上不动,面容被红纱遮掩,丝毫不露,却自有一种妩媚高华的动人风致。

吴应熊见到景云公主这般雅洁脱俗的仪容姿态,嗅得她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一时间不禁心摇神驰,浑忘却了应守的尊卑礼数,涎着脸孔凑上前来,伸手去拉景云公主衣袖。

景云公主一跃而起,疾退几步,叱道:“你要作什么?”

吴应熊早已欲火中烧,压制不住,双臂箕张,一步步逼上前去,道:“皇上既已将公主赐婚给在下,在下与公主便有了夫妻名分。夫妻之间亲近恩爱,事属寻常,倘若作了夫妻,一日到晚只是说些干巴巴的言语,连衣角手指都不许沾到一点,亦非空担虚名,无味之极?”口中说出这番言语,一只肥厚的手掌已向景云公主伸了过去。

景云公主其时已被逼入屋角,无处可退,见事态危急,忽一咬牙根,反手掣下头上一股金钗,抵住自己咽喉,娇喝道:“站住,你若敢再上前一步,我便在此自尽!”

吴应熊一愕,果然不敢上前,惟有摆出一副笑脸,道:“公主,你若不愿与在下亲近,只须在言语中说明便可,何必摆出这样一副寻死觅活的姿态?须知在下原是天下第一个怜香惜玉之人,对寻常女子尚自爱护不已,何况公主这等金枝玉叶……”

景云公主冷冷地打断道:“你要与我亲近,原无不可,但须得待你我正式成婚后。此时你我尚无名分,如在此动手动脚,为所欲为,全然不合礼制,却与偷情苟合何异?你不顾平西世子的身份,原是你自家之事,我身为大清公主,却定要保全皇家的颜面。”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虽不甚响亮,却自有一等凛然威仪。

吴应熊目瞪口呆了半晌,方自强笑道:“公主,你要待正式成婚后再叙夫妻恩爱,原无不可。在你入府之日,父王便已修公文,将你入府的经过呈报皇上,遣加急快马送往京城,只待皇上谕旨一到,便操办喜事。然自昆明到北京,路程足有三千里之遥,更兼云贵川鄂多为崇山峻岭,路途艰险,如此一来一回,只怕最快也要小半年光景,公主却是要久等了。”

景云公主公主淡淡地道:“我已等了近二十年,又何必在意这区区半年时光?”她背倚墙壁,无法移动脚步,金钗仍自抵在咽喉之上,不肯远离半分。

吴应熊见景云公主口气已经放缓,心下方有些释然,渐渐又起了非份之想,遂笑道:“公主既认为此时肌肤亲近不合礼制,我亦不便相强,此事留待婚后再行也不迟。然你我既为未婚夫妻,这许多时日以来,我连公主的容貌都未曾见过一眼,不可不说是一件憾事。即便是汉人礼制中,亦没有在未婚夫君面前须得遮住颜面,不以真实容貌相示这条规矩,何况公主身为满人,更无须严守这等礼数。此时左右无人,在下斗胆请公主将面纱取下片刻,让在下略睹芳容,除此之外不敢冒犯,这个要求绝不逾礼,不知公主可否同意?”

景云公主摇头道:“不可,昔日我曾在神前发过重誓,除了皇兄之外,第一个看到我容貌的男子只能是我丈夫。我面上这块红纱,是决计不可在男子面前随意取下的。”她言语本就庄重,此时说到誓言之事,更是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之意。

吴应熊再也按捺不住,叫道:“公主,你我既有婚约在先,来日我自是你的丈夫,又为何不能看你的容貌?时至今日,公主还要说出这番言语推三阻四,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罢?”

景云公主缓缓道:“你我虽有婚约,但今日你毕竟还是不是我的丈夫。你若要看我的容貌,只能待到成婚之后。”她语气极为坚决,显见心意已定,不容更改。

吴应熊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头好生气恼,眼光一瞥间,忽见景云公主那只握着金钗的手好似松动了些许,登时有了主意,遂道:“公主既一意守礼守誓,在下亦不好再行勉强相求……”言至此处,忽一跃而起,纵身扑上,蓦地抓住景云公主双腕,叫道:“既是软求不成,说不得只有用强冒犯了!”

景云公主未料吴应熊口中答应,却在手上骤然发难,猝不及防,无从避让间,登时被吴应熊拿个正着。一时间好生惊惶,拼力挣扎反抗,然她体质娇弱,又丝毫不会武功,却如何脱得出吴应熊的手掌?未出片刻,吴应熊一只右手已紧紧扣住她双腕,另一只左手径直伸出,向她面上红纱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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