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边天已经大亮了。我看了看表，早上8点半。大曾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抽烟，看我醒来，掏出一根烟甩了过来。
“下班了吧。”我把烟点上。
“下班半个小时了。”大曾回答道，“一会出去吃个早点吧。这旁边有家天津包子铺还不错。哦，对了。你的手机有20多个未接来电。”
我们上班的时候不能带私人手机，如果有急事可以拨打所里的电话找我们。这是2014年警务标准化建设的一项重要举措，一方面防止我们在工作中接私人电话延误工作，另一方面也杜绝了人情办案的机会。这个规矩倒是获得了广大干警的支持，很多人都对处理人情案头痛不已。
我接过手机，这些未接来电都是一个人的号码，钟娜。钟娜是我的邻居以及小学加初中的同学，初三那年她家搬到了望京，从此就失去了联系。三年前我们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再次看到了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在一家合资贸易公司工作。我很奇怪她能有什么事情找我，还如此的着急。
我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给钟娜打了个电话。很显然她还没有起床，一开始接电话的时候都迷迷糊糊的。我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找了我一天，她推脱电话里说不清楚，约我中午在新国贸楼顶层的空中花园吃饭面谈。
我一看表都快9点了，约的12点见面，也没剩几个小时了，于是拉着大曾到双井桥东的一家台球厅打了会台球。约莫11点半的时候，我从双井坐了一站地铁到国贸，11点50分，我来到了新国贸的空中花园主题餐厅。
这是一家装修华美很有档次的西餐厅，一进门就有漂亮的女招待过来用法语向我打招呼。看到我一愣，她马上又用普通话跟我说：“先生您好，欢迎光临空中花园。”
“你好。”我冲她一笑，“我找人。”
“请问您哪位？”女招待打开手里的掌上电脑。
“啊，姓钟，钟小姐。”
“您好，请随我来。”女招待点了几下显示屏，然后带着我向里走去。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家餐厅的装饰，装修采用的欧式风格，搭配造型简单的桌椅和随处可见的高大绿叶植物，令人心情舒畅。我被领到靠窗的那一边，整个这一层所有外墙都被改造成玻璃落地窗，站在这里可以鸟瞰北京市区的繁华景象。
钟娜就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我走过来，她微笑着站起身来。
“多年不见，越发漂亮了。”我伸出手，打量着她这身嫩红色的职业套装。
“你怎么变的这么客气了。”钟娜象征性的跟我握了握手。
“是你客气，请我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我坐了下来。
“先看看吃什么？别的一会再聊。”钟娜递过菜单，“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我大致扫了一眼菜单，基本上一套牛扒套餐就得500多块，有些特色的更是得八九百一份。
“这个吧。”我指着一份598元的牛扒套餐跟服务生说道，“七成。”
“好的，先生。”服务生收过菜单离开了。
“说说吧，怎么会想起请我吃饭呢？”我笑问。
“你现在还做警察吗？”钟娜探过身子问道。
“那当然了，还能说不干就不干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我觉得钟娜问这种没有水平的问题挺无聊的。
“那你跟朝阳这边的警察都熟吗？”钟娜又问道。
“你先跟我说什么事。现今这世道，谁没有几个熟人啊。”我对她这种问话的方式产生了一丝反感。
“啊。你先跟我说你认识不是认识朝阳这边的警察。”钟娜欲言又止。
“朝阳地方大了，你不说要办什么事，我怎么帮你？”
“那好吧。”钟娜说道，“我老板的事。因为租房子得罪了黑社会的人，现在对方要报复他呢。”
“租房子得罪黑社会？什么情况，说具体点。”
“我老板是台湾人，去年8月份来的。到了北京得租房子啊，就找房屋中介帮忙。他一开始找了一个中间人，给他介绍了酒仙桥那边一套公寓，28000块一个月。可是我老板嫌贵，就又找了一个中间人，把那套公寓的地址告诉对方，让人家帮着询价。结果对方报的价格是2600块，他翻过头又找第一个中间人压价，然后第一个中间人就又给他降了1000块。再后来我老板又拿着价格去找第二家，让第二家降价。这么翻来覆去的找了两次，第一个中间人感觉有问题就去查了，结果查出来还有一个中间人也在参与这个交易，就打电话给我老板质问他。我老板有点害怕就骗他说第二个中间人是自己主动找到他的，还整天纠缠他。第一个中间人一听就急了，找大哥出头把第二个中间人给打了，好像还挺严重的。人家莫名其妙被打一顿当然愤怒，也找他大哥出面。结果两人的大哥都认识，关系还不错，双方就坐下来把事情谈开了，知道是我老板中间搞鬼。
“然后第一个中间人打电话给我老板质问他怎么回事。我老板当时不知道他们有黑社会背景，还跟人家耍横，说我两边问价你能怎么样？对方提出要赔偿不然就要对付我老板，我老板当然不干，结果第二天我老板的车就被砸了。我们公司赶紧报警，人家警察来了问明情况说这是民事纠纷，我们就管砸车的事，然后到大厦保安部调了录像就走了。后来一打听人家警察压根就不愿意管这事，后来砸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事情闹大了，我们公司经常遭到骚扰，比如前台早上上班发现公司大门把手上挂着一副大肠，要不就是地上放着两摞冥币。我们公司总裁还特别迷信，你说做生意的天天早上有人在门口放冥币，多晦气啊。我们老板也没辙，报警人家警察也不管，对方还扬言要报复他。还有就是他和我们公司中方老板关系都不怎么好，没人愿意出面帮他解决这个问题。这不都闹了三个多月了还没消停呢，我老板自打来了之后就住酒店，到现在还一直住着呢。”
“那人家中间人怎么说啊？”我问道。
“一开始人家要赔偿一年的房租外加伤者的费用，全算上35万。我老板当时没答应人家。后来我老板想给了，人家说不要钱了，就要让他在北京混不下去。”钟娜说道。
“对方老大叫什么你知道吗？”我问道。
“好像有一个叫二龙哥，还有一个叫什么建春哥。”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一边吃牛扒一边说。
“你能不能找熟人帮忙在中间说和，你们跟他们不是都认识吗？”钟娜不动大脑的说道。
“你说什么话呢？我们是警察。”我提醒道，“你是不是在国外待时间长了人话都不会说了。就冲你们老板这人品，说实话我还真不太想帮忙。这弄不好到最后把我给搁里头了。”
“不会不会。”钟娜急忙解释道，“我老板说了，只要能摆平这事，花多少钱都干。”
“得了吧，就您老板那人，大钱不算计小钱算计的主儿。这么着吧，我回去帮你问问，成不成另说。”我揶揄道。
“那多谢你了。”钟娜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受累多问一句，你在你们公司什么角儿啊？”我好奇的问道。
“秘书。”钟娜简单的回答到。
“生活秘书？”我斜眼看着她。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钟娜大方的说道，“要不我能操这么大心么。”
下午我没回家，而是直接回到龙潭派出所找老领导徐所。徐所在警界摸爬滚打了20多年，再有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他交际面非常广泛，几乎所有分局派出所都有他的熟人。而且徐所非常乐于给别人帮忙，无论领导、同僚还是下属，凡是找到他的，他都尽力帮忙。时间长了，徐所积攒了深厚的人脉关系和良好的口碑。
我在徐所的办公室里，先是跟他聊了聊在龙爪树派出所的工作情况，徐所听了直皱眉头。然后我把钟娜托付给我的事跟他大概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徐所点了根烟说道：“二龙这个人我倒听说过。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办，但毕竟是人家朝阳的事，咱们不好直接插手啊。”
“他们的意思也是让咱们想辙跟朝阳那边取得联系，由那边出面解决。”我解释道。
“这样办也行，但恐怕得花钱了。要是咱们自己办，那钱不钱的就无所谓了。”徐所说道。
“花多少钱呢大概。我好跟人家说。”我追着徐所问。
“得40万差不多。”徐所谨慎的说道，“这样，你给那边回个电话，把情况大概跟人家说说，如果他们愿意，咱们就去办，不愿意就算了。”徐所摆了摆手说道。
于是我就当着徐所的面打电话给钟娜，告诉她40万搞定这事。她让我等会，所要跟老板报告一下。五分钟之后，她打电话过来说老板那边没问题，她约我明天上午见面。
“真是着急了。”徐所等我打完电话，扔过来一支烟说道，“估计给那台湾佬折磨的也不善。”
“那个二龙是哪条路的？”我好奇的打听到。
“这帮人啊，唉。”徐所叹了口气说道，“以前他们那帮人都是工体那边的流氓，靠卖******攒酒局为生。向他们这样的人，都认识一些不良少女。靠着这些女孩跟别人跳舞喝酒挣钱，说白了就是拉皮条。那会好多富二代和太子党都喜欢去工体玩，觉着夜店比夜总会热闹，也爱找二龙这种人帮忙组织。这些富二代花钱大方又会玩，女孩子们也都乐意献身，巴不得傍上一个半个的，最起码有人给她买包买衣服了。我以前在三里屯派出所有个同学就专门管工体一条街的，现在是国贸中心派出所的副所长，这些事都是他跟我聊的。”
“那帮女孩是北京的还是外地的？”我问道。
“一开始，得有20年了，那会北京的小女孩多。后来也开始有外地的女孩逐渐进这个圈子，好多都是艺术院校的学生，长得也漂亮。你去那些夜店里看看，漂亮女孩十有八九都是大哥带着出来玩的。现在仍然是这样，工体那边的酒吧买个门票还得100、200呢，天天这么去得花多少钱，再说这些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没什么正式工作。”
“那这个二龙多大岁数了？是北京人吗？”我一边抽烟一边问。
“他是北京人，打他爷爷辈起就是流氓，传到他叔父这一辈也是，他爸爸好像还蹲过几年监。他三叔在工体一带挺有名气的，二龙其实就是跟着他三叔混起来的。他今年也得小40了吧，孩子都挺大的了。”徐所一边回忆一边说。
“哦，那他后来就没混了？”
“要说他还真是命好，跟他一拨混的那些人不是进去了就是残废了，要不就是吸毒吸死了，反正这些人的下场都挺惨的。二龙那会在夜店组局的时候认识一有钱的公子哥，老爸是做房地产的。那个公子哥也是爱玩的人，俩人一来二去就熟了，混成了酒肉朋友。但是这公子哥也是一愣主儿，办事也挺混蛋的。有一次他们在工体一个店里玩，因为一个女的跟别人起了纠纷。结果对方就叫了一帮人在门口堵他们，见他们出来抽出刀就砍。眼看那公子哥就被人捅了，结果二龙冲上去挨了这一刀。那帮人一看见血也害怕了，赶紧跑没影了。二龙就因为替这公子哥挨了一刀，俩人成了哥们。要说也够悬的，听说再晚送医院二十分钟，他人就没了。”说到这，徐所也不禁感慨了一下。
“后来那公子哥就报答二龙了呗。”我顺着徐所的话说道。
“二龙这一刀扎得很深，伤了元气。医生说他后半辈子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还不能熬夜，就连性生活都得控制，要还是跟以前花天酒地似的，绝对活不过50岁。公子哥一看二龙是为了替他挡刀才弄成这样的，就带着二龙去找他老爸。他老爸倒也不错，指着酒仙桥两栋豪华公寓楼说，这里边有30套房是我们家的，够你开个房屋中介公司了，以后赚多赚少靠你自己了。然后又给了他一辆宝马，200万现金和一套通州的500平米底商。”
“这是那年的事啊。”我问道。
“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后来他就娶妻生子，做房屋中介的买卖了。虽说他做了正经买卖，但平常自己也不怎么管，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媳妇打理。他自己就是平常就是玩牌，养了十几个小兄弟。”
“他不是做正经生意了吗，怎么还养小弟？”
“这是一种心理需要，跟做什么买卖没关系。他就是道上的人，他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养小弟对他来说是一种成就感。”徐所说道，“这事回头我跟我那老同学说说，让他出面把事情摆平了。那个台湾佬儿活该掏这么多钱，办事忒操蛋。二龙也是够狠的，张嘴就要35万，我看给他20万足以，剩下20万就给我那老同学当辛苦费了。”
“您看，让您这白忙一阵。”我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咱们这都好说。关系这东西啊，就得经常动，越动越好使，总要不动的话就该断了。这样，你明天拿钱的时候跟你那同学说，一个星期之内那个二龙会给她老板打电话，让那台湾人说点道歉的话，这事就算铲了。我待会打电话约一下我同学，后天找他去吃个饭。这回你就别跟着去了，人多不好，到时候我就说那个老板直接托我的关系。”
“让您费心了。”我感激的说，“还得动用您的面子。”
当然，我心里清楚徐所办这种事基本不用动自己的面子和人情，40万虽然不是太大的数目，但用来办这件事绝对绰绰有余。尤其他那个老同学，只需要打电话给二龙随便聊两句闲话再半开玩笑的把这事说了，二龙能不买他的面子吗？再说这件事对于二龙来说本身也没有实际损失，给他20万块钱让他把这事了了他肯定也满意。这样一来，徐所的老同学等于白拿了20万块钱，弄不好心里还觉着欠了徐所一个人情。里里外外就那个台湾老板因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从龙潭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下午4点了。我随手买了份晚报，第一版的大标题赫然是“铁道部、民航总局将启动2020年春运计划”。我大概看了看，自从2013年春运到达历史峰值以后，随后这几年春运的高峰客流量在持续下降，一方面铁路大幅度提高从腊月二十五到初八的票价，使得很多低收入者选择提前或错后返乡，民航也适当提高了春运期间的机票价格，比如腊月二十九从北京飞往沈阳的机票会在全价的基础上再上浮35%，大约4000块钱一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