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马脸医生,此人不出周琳所断,他正是十几年前杀害她母亲刘桂子的那根恶棍周尧昆。
这十几年中,尧棍子也经历了一段亡命之旅。他杀害刘桂子以后那三个革命党人曾两次组织过对他的除暴行动,几乎把他送到了阎王殿,只不过他命大,两次都没有击中他要害,他被手下人救回去以后又保全了身家性命。大革命开始以后,木坪山乃至整个凤西县的农民运动风起云涌,人们愤恨他,要找他清算,他不敢在木坪山露面,而亡命在外成了丧家之犬。不过这恶棍终是狡诈,善于见风使舵和投机钻营,起先他逃到南州混上了国府南州党部下属的特务组织共进会的行动队队长,“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就是他这行动队长拘捕了周琳父亲——共产党凤西县委书记周立英,现在他又成了国府宁城特工组的一名正式特工并当上了上尉副组长,对共产党人和民主进步人士他极尽凶恶,犯下了滔天罪行。
不久前地下党的福安医院联络站又是他为主破坏的,并且他严密封锁消息,利用叛变的内联“坐诊”联络员的供述,他穿上白大褂,戴着大口罩,以坐诊大夫假扮共产党地下联络站的联络员,将好几名前来接头的共产党要人捕获,那天周琳假扮乡下大嫂来医院,亲眼所见的那位血肉模糊的苏区同志又是被他诱捕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也有落入被人掌控的时候,那天周琳识破了他,而他对周琳却无半点疑窦。这也莫怪,人家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小周琳随着当奶娘的母亲在他家的时候还只有三岁多,一年多以后他坑杀刘桂子,在坟场虽然她与他都横眉怒目地相互盯视过,可她也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小妞儿,此后小周琳被爷爷叔叔转来送去的作隐身保护,几年以后又是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他遁逃在外,大革命失败以后虽然木坪山又成了他的天下,但此时的周琳已不在木坪山,因此五岁以后的周琳他从未打个照面,现在一个身段高挑,浑身婀娜多姿的十八九岁的大美女出现在他面前,他怎么能无端的把她与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妞儿联系到一起呢?所以他一门心思只管追欢,其他全无多想。
那天他为周琳接诊虽然不敢太放肆,但也得到了一点便宜,在给她听诊时,他借机抚摩了她的胸乳,在她俯身看他手表时他又突地在她脸颊吻了一口,那种贪婪美人有如猫儿沾了腥的味儿使他的心都醉了,他怕周琳不再前来就诊,在她走出福安医院时他立马派了一个密探跟踪了她,挖空心思的想把这美人儿搞到手。
当时他想,这美人儿很高贵很有傲气,说不定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千金或姨太太,如果对她鲁莽行事可能会惹来麻烦,不如用文雅的方式去打动她。他又知道,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这美人儿肯定也不会例外,在她就诊的时候她不是说过吗,平时都是别人仰她的鼻息,那就仰她鼻息吧,给她送上一束鲜花,再附上一首情诗对她赞美一番,恭维一番,引起她心花怒放,说不定她就会对他另眼相看,甚至她心血来潮和上一首,这样一来二去不就勾搭上了吗?
他想得美美的,可是他心中没有文墨,这情诗怎么写?恶棍终是狡诈,他想,活人怎能让尿憋死呢,舞文弄墨的人又不是没有,自己不会写难道就不能请人代劳吗?于是他找到了在军方力行社宁城特务处任文职的拜把兄弟章木文。
这章木文是读书人出身,脑瓜子也聪明,博古通今说不上,但正史野史上的事还是知道一些,也懂点诗文。当下尧棍子去花店买了一大束玫瑰,之后又在附近的一家餐馆点上几个盘子,让手下那个跟踪过周琳的密探把章木文邀了过来。
把兄弟相聚谈女人本来有些忌讳,但他们二人都是无耻之徒,于是他们谈起了女人。尧棍子把周琳的美艳,把他对周琳的垂涎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他敬上一杯酒,要章木文给他题诗,并嘱咐他要写得有情,也要优雅些。章木文风流成性,他听老兄说起这么一个绝色美人,也想占一腿,他想,按史上文人的习惯,诗词歌赋有奉必有还,如果是男女之间,如果这男女之间有情,那这奉了还,还了奉便会没完没了,而他这老兄胸无点墨,以后再奉必然少不了他的文笔,如果那美人被他的情诗打动了,那他的文笔必然会受到那美人的青睐,他们又是把兄弟,只要老兄把这美人儿搞定了,他还怕见不到她吗?到时他在这美人面前把情诗的底细挑明,并即兴奉上一首,把她捧得美美的,那美人儿必然会移情于他,这样他这一腿不就占上了吗?于是他挖空心思写出了那首以玫瑰咏美人的五言诗。
章木文题写此诗可谓别具心裁,他把美人的高贵冷艳比作一朵刺玫瑰,既扎嘴亲近不得,又诱人令人陶醉,他把撰诗人对美人的倾心和追逐,比拟为蓝桥求浆这典故中的赶考秀才,只要遂了欢聚美女的心愿,就像秀才裴航放弃赴京求取功名一样,从此舍弃一切。他想,那美人既是达官贵人的娟属,那一定是书香闺门中人,就像蔡文姬李清照这些才女通晓诗词歌赋一样,对他诗中的美意不会不懂。他写好后摇头晃脑地吟诵了一遍,自觉满意,便把诗笺给了尧棍子,等待尧棍子给他敬酒。
然而尧棍子不通诗文,他举起酒杯不是对他敬酒,而是让他罚酒,说:“什么蓝桥白桥,你的优雅到哪里去了,罚你三杯,重写。”
章木文哭笑不得,只好把出自《太平广记》中的蓝桥求浆的典故说给他听,他说:“唐长庆年间,秀才裴航赶考,在鄂渚与樊夫人同渡一舟,樊夫人美艳无比,裴航倾慕便贿赂侍婢传诗一首,樊夫人有感便作诗回付,诗曰:‘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京。’意为欲求美女,当访蓝桥。裴航从其意,弃功名而亲访。在蓝桥,他看到一处茅屋,门前有一老妪绩蔴,裴航口渴,往求其浆。老妪呼屋内女子捧出一欧,裴航饮之,味甘,叹为琼浆玉液。复视其人,更为大惊,此女花容月貌,实为绝色美人,遂向老妪求亲。老妪曰:‘吾老矣,且病,现有神仙所赐灵丹可治老身之病,只是要用玉棒玉臼捣之百日方可服用,老身只此一女,原为依靠,尔欲娶之,当寻得玉棒玉臼,为捣百日方可。’裴遂回乡变卖家产,多方求索,终得此物,于是复赴蓝桥,为老妪捣药百日娶了这绝色美人。此女系樊夫人之妹,即诗中云英是也。”
章木文把典故说了,问:“怎么样,还说蓝桥白桥吗?”尧棍子听得入神,狂欢得跳起来,他连说了三个字:“妙,妙,妙。”过了一会儿又说:“兄弟面前不怕丢丑,那美人儿我此前对她有些失礼,我担心她不会原谅我。”章木文说:“那就还对她斯文一番不就行了?”于是他在诗作之下又题写了又及,尧棍子看看便说:“这下好了。”随即他把诗笺塞进那丛玫瑰花里,让手下那密探送到了望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