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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女巫(2)

“当然可以。”李元芳想了想,道:“你要是愿意,天天去都可以。但是早上要练习射箭,中午我带你去城边的草原上骑马,骑完马你就可以去找安儿玩。”“太好了!”韩斌高兴地跳起来,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巴扎前的大道之上,李元芳突然看见,狄景辉从路的另一头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神色有些异常。

狄景辉显然也看见了李元芳和韩斌,脸上的神情更加急迫。李元芳三步并作两步与他会合,大声问:“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你去请高伯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怎么就你一个人?”狄景辉咽了口唾沫,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出了件怪事,高伯不见了!”

“不见了?”李元芳紧锁双眉,狐疑地看着狄景辉。狄景辉将他往路边拖了拖,低声道:“我刚到他家去过了,已然是楼去人空了!”李元芳愣了愣,问:“不会是高伯有事情出去一下?”狄景辉气地竖起眉毛:“喂!你当我是傻子啊,连这都不会看?”李元芳扭头就走,边道:“我们一起过去。”

三个人一块儿拐上高长福家所在的街巷,此地完全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区域,已近晚饭时分,人人都在匆忙往家赶,街巷上还挺热闹,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常。高长福住在巷子的最尽头,孤零零的一所平房,屋门虚掩着。周围市井之声清晰可闻。

李元芳抢先来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动静,便一把推开房门。简朴的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搁着两个盛了一半水的大茶碗,四张椅子散乱在桌边,其中一张还翻倒在地。三口杉木大箱横挡在东侧卧房的门口,堂屋后墙上的窗户向外大敞着,一阵风刮过,木窗板扇动着发出噼啪的乱响。

狄景辉沉着脸道:“我刚才来的时候,一开始没发现门开着,还在外面叫了几声,听不到回音才随手推了推,门就开了,喏,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了。”李元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往两侧的房间走了一圈,东侧卧房、西侧厨房,一应物品都随意摆放着,并不凌乱,只是主人踪迹皆无。

李元芳蹲在那三口杉木箱前查看,箱子倒是锁着的,他让韩斌去屋外找了块石头来,轻轻一砸就落了锁。箱子里面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狄景辉站在堂屋中央,慢吞吞地道:“莫不是高伯酒醒以后反悔了,不想因为我们再在庭州滞留,连夜带着家眷离开了?”李元芳站起身来,冷冷地反问:“他想走就走,也不必连收拾好的箱笼都扔下吧?就为了避开我们,何至于此!”

“那,你说……”狄景辉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脑袋。李元芳来到后墙的窗户前,从窗口望出去,前面不远是座土山,狄景辉也凑过来,突然指着窗沿惊呼起来:“脚印!”李元芳点头道:“嗯,有人从窗户进来过,但是没有顺原路返回,应该是从前门走的。”狄景辉看了看李元芳,有点儿担心起来:“哎,你说高伯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李元芳摇摇头,思索着道:“看起来还不像,屋里没有丝毫打斗痕迹,屋外也很干净。我觉得还是更像匆忙离开的样子,只是走得实在太急,也不愿意被人察觉,所以连箱笼都没带上。”“那这从窗户翻进来的又是……”李元芳指了指桌上的茶碗:“大约是高伯认识的人吧,他们好像还喝了点水,聊了几句,然后高伯就决定带上家眷即刻离开了。”

狄景辉敲了敲额头:“你说这可怎么办好?”李元芳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堂屋门前,闷声道:“目前看上去还是像高伯自己匆忙走的。那我们又能如何呢?我看还是把这些东西收收好,替他将门窗锁上,以后再说吧。”狄景辉点点头,遗憾地道:“也只能如此了。咳!我还打算和他谈谈石炭生意呢,这下子泡汤了……”

李元芳走后,裴素云便吩咐阿月儿关门闭户,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她自己也重新换上惯常所穿的胡服。安儿和韩斌疯了一个下午,这时候也困了,趴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天色已晚,裴素云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温好酒,煮上奶茶,就开始等待钱归南的到来。根据他走时留下的话,今天晚上钱归南应该返回庭州,不一定能赶上吃晚饭,但裴素云还是一如既往地准备着。

一直等过了戌时,钱归南还是没有出现。裴素云让阿月儿和安儿先吃饭休息,她自己继续坐在桌边等候,蜡烛明明暗暗的光晕在墙上画出她柔媚的侧影。月亮升到高空,街上传来二更的梆声,裴素云不觉轻轻叹息了一声,看样子钱归南今天是回不来了,也可能他已回了庭州,却直接去了自己的府邸,刺史大人的府宅就在刺史官衙的旁边,住着钱归南的两房妻妾,他的几个儿女均已成年,都在中原内地生活,并不在庭州。

看着满桌已经没有热气的饭菜,裴素云毫无食欲,此刻她的内心起伏不定,说不清楚到底想不想见到钱归南,只是有些恍惚地起了一个念头:假如钱归南暂时回不来,那么也许可以请李元芳明天,或者后天再来……猛地,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但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刚刚过去的那个下午。多么奇怪啊,钱归南也曾在那张榻上休息过许多次,却从未注意过窗外的景致,而在今天下午之前,她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过,内心深处对天山之巅、那雪域冰峰的向往。此时此刻,一想到这令她砰然心动的美,裴素云又不由地心生畏惧,那毕竟太远,也太冷了,让她不敢企及……

院门上轻轻的敲击之声打碎了裴素云的遐思,她一下子惊醒过来。阿月儿慌慌张张地从隔壁房间跑出来,裴素云示意她回避,自己穿过小院来到门前,轻声询问:“是谁?”“夫人,是我,王迁。”

裴素云打开院门,上下打量着一身戎装的王迁,冷冷地问:“王将军,怎么是你?有事吗?”王迁对她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夫人,钱大人捎了口信来。”裴素云侧过身引他进门,仍然用冰冷的语气道:“王将军,请还是称我为伊都干吧。”

“是,伊都干。”王迁心中不以为然,脸上还是保持着谦卑的表情,这女人美则美矣,既有萨满巫师的身份,又受到钱归南的钟爱,还是不惹为妙。裴素云将王迁领入正堂,请他坐在桌边,问:“钱大人回庭州了吗?”

王迁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低声回答:“没有,钱大人有事在轮台滞留,因放心不下伊都干,特遣心腹将官带回口信,卑职便是来给伊都干转达的。”“噢,”裴素云也在桌边坐下,轻哼一声道:“给我口信还要请王将军转达,钱大人倒是周到的很。”王迁慌忙解释:“哦,因为带回来的主要是军中的信息,所以先去了瀚海军部。再说,钱大人这也是为了伊都干您的名誉考虑……”

“名誉?我的名誉,还是他的名誉?”裴素云勃然变色,话音虽不高却说得咬牙切齿。王迁听得一缩脖子,又一想钱归南没有按约返回,这女巫心中不爽,如此表现也在所难免,只好讪讪一笑,低头不语。

裴素云稍稍克制了一下,才又问道:“钱大人的口信是什么?”王迁松了口气,忙道:“哦,两件事:一是说刺史大人还要在外耽搁几天,请伊都干不必着急;二是说发放神水的事情,也请伊都干等刺史大人回来再作计较,暂且什么都不要做。”裴素云蹙起秀眉,盯着屋角的黑影默默思索,半晌才咬了咬嘴唇道:“知道了。”

王迁点点头,朝裴素云抱拳道:“话已带到,伊都干若没有别的吩咐,王迁这就先走了。”“嗯,”裴素云起身将王迁送到院门口,突然问:“王将军,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是一身军装?军中有事吗?”王迁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告诉伊都干也无妨,钱刺史带回来的军令是让王迁率领天山团,即刻启程去轮台与刺史大人会合。因此王迁正在连夜召集军队,故而全身戎装,这里给伊都干转达完信息,王迁便要率团出发了。”

裴素云不觉大惊,狐疑地问:“沙陀团走了,天山团也要走,瀚海军一共四个团,这下就走掉近半,怎么突然会有这么重大的军务调度?”“这个……”王迁为难地摇摇头,仍然压低声音道:“卑职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奉命行事。不过钱刺史反正过几日还要回来,到时候伊都干一问不就都清楚了。”

关上院门,裴素云返回屋里,回想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端,以及钱归南反常的言行,她的心绪变得异常沉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感充斥了她的心胸。坐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安儿,裴素云只觉得无助和凄惶,挣扎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还是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俯下身贴着安儿躺下来,如果真的有灭顶之灾到来,究竟谁能挽救他们?迷迷糊糊中,裴素云仿佛又嗅到了昨夜的梨花清香,听到他温和平静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王迁在院外上了马,还未催马前行,一个兵卒就像幽灵似地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王迁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嘱咐道:“钱大人的命令,从今夜开始严密监视伊都干的家院和行止,你们要分作几班,切不可遗漏任何风吹草动。”“属下们明白!”

王迁的马匹踏响四蹄,蹄声在静夜中传出去老远,刚朝前走了小半程,迎面又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士兵一见到王迁就急迫地叫道:“王将军,我们发现了高……”“住口!”王迁大喝一声,怒目圆睁,吓得那士兵赶紧闭了嘴。“在什么地方?”王迁来到士兵身边,低声询问。那士兵凑上来对王迁耳语几句,王迁面露喜色,道:“很好,这下你们算是立了大功一件!立即出发!”“是!”

旭日东升,春天的朝阳如金轮凌空,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远比人心宁静而净爽,只可惜地上如蝼蚁般营营役役的人们,连抬起头看一看天的时间和心情,似乎都没有了。喧闹的庭州大巴扎上,商贩们从五更天还一片漆黑的时候就开始摆摊设货,早起赶集的人们也披星戴月的奔波在路上,待到日出之时,大家都已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李元芳也是从五更就开始巡查巴扎,捧着高长福留下的巴扎摊位册,一家一家地逐一核实过去,忙得此刻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还只查完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商铺。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高长福对钱归南不给他派遣手下的做法十分诧异,事实证明,要靠一个人来管理这么大的集市,哪怕他李元芳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会顾此失彼。钱归南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假如不是因为无知,那就只能是故意刁难了。

直到现在,李元芳还是弄不明白钱归南的真正居心,从他们一踏上庭州,遇到的种种磨难就与这位刺史大人脱不开干系,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难他们陷害他们,钱归南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于公,李元芳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戍边校尉,是任凭钱归南调遣的部下;于私,狄景辉和李元芳与狄仁杰的关系,多少还算是在朝廷中有背景,钱归南即使对他们有所顾忌,也不该有害人之心啊。还有,钱归南对沙陀碛土匪案件的态度,他的家奴老潘在伊柏泰扮演着什么角色,以及沙陀团无端的军事调动,想到这些,李元芳就觉得有些千头万绪的,理不清楚脉络。此外,这位刺史大人还千方百计地把他挡在瀚海军部之外,本来李元芳想通过高长福这位瀚海军的老人,更多地了解些庭州和瀚海军的情况,结果高伯又无缘无故地诡异失踪了……

庭州的日照比中原各地强烈许多,李元芳看了一个早上五颜六色的商铺,简直有些头晕眼花了,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亮晃晃的。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黑沉沉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站在这个流光溢彩、繁花似锦般的热闹集市中,他莫名地感到紧张,一种真实可辨的危机已经笼罩在头顶,人们却似乎毫无察觉。

想得实在有些累了,李元芳试着用狄景辉经常说的话来自我安慰:也许真的是我太不放松,太操心了?他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册子,打算一股作气再查几片商铺,前面是皮毛和织物为主的摊位,散发出阵阵令人不悦的气味。他刚要闷头往里钻,就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哥哥,哥哥!”李元芳立即转身望去,见韩斌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朝他跑来。

李元芳紧赶几步到韩斌的面前,喝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韩斌用力抓住他的手,叫道:“呵呵,狄、狄景辉让我来叫你呢,他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元芳皱了皱眉:“我在做正事,没空。你为什么不好好练箭?”“唉呀!”韩斌急得跺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个……”他看李元芳仍然不为所动,眼珠一转,挤眉弄眼地比划起来:“就是那个铁疙瘩,我在伊柏泰木墙里找到的,我们知道做什么用的啦!”

李元芳愣了愣,拔腿就走,韩斌得意地抹了把汗,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七拐八弯地还是在巴扎里面钻,倒没走多久,就到了一片稍微冷落点的铺子前头,每家铺子里都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李元芳停住脚步,心里微微一跳:原来这里都是些铁匠铺子。

韩斌拉着李元芳进了其中的一间,一进门热浪扑面而来。屋子正中架着的大火炉边,一名膀阔腰圆的胡人把风箱拉得山响,每拉一记,火炉炉膛中的火苗就蹿起老高。打铁的师傅也是名胡人,深陷的眼睛被炉火映得通红,黝黑的脸膛长满了翻卷的胡须,正在汗流浃背地忙碌着。狄景辉坐在离大火炉不远的小凳上,也热得满脸是汗,看见李元芳进来,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

李元芳明白狄景辉的意思,默不做声地来到火炉旁。就见这铁匠师傅正把炉膛中烧红的铁块用铁铗叉到旁边的大铁砧子上,一边翻动铁料,一边指示身旁的年轻徒弟抡下大铁锤,连番击打着铁料的不同部位。一块马掌很快就成型了,胡人师傅又对徒弟大声嚷了几句,叉起马掌往水槽内一浸,“刺啦”声伴着白烟从水槽中升起,他这才将马掌从水里叉起,扔在地上,嘴里满意地冒出一长串胡语。

狄景辉大声叫起好来,那胡人哈哈笑着,一指李元芳,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嗳?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军爷?”狄景辉忙道:“对啊!就是他要打匕首。”李元芳已经会意,从腰间取下吕嘉的佩刀,双手捧到铁匠师傅面前,问:“师傅,我要打一柄匕首,刀口要像这钢刀一样锐利,你看?”胡人铁匠才瞥了那刀一眼,就摆手道:“唉呀,这个不行,不行,我这里可打不出来。”

“哦?”狄景辉和李元芳互相看了一眼,狄景辉指了指手边的铁块,正是韩斌从伊柏泰木墙里掏出来的那一块,故意皱起眉头抱怨道:“你这位师傅,怎么说话不算数?方才你不是还说,这样的熟铁是用来打造兵刃的,还说你也会打,我这才把朋友喊来。怎么人来了你倒不干了呢?别担心银子,钱我们有得是,只要你能打成那样的!”

胡人铁匠被说得有些发急,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客、客官,你刚才问我这铁块是干啥的,我告诉你是打造兵刃的没错。可你又没告诉我,是要打成这位军爷手上钢刀那样的兵刃。他的刀可是你们汉人说的,什么百炼成钢的宝刀,我这小铺子怎么打得出来?”狄景辉把眼一瞪:“那你刚才为什么夸口说自己是这巴扎上的头号铁匠?分明是夸大其词、巧言令色、信口雌黄、大言炎炎!我告诉你,这位军爷可是新上任管理巴扎的大老爷,小心他关了你的铺子!”

李元芳听得差点笑出声,心想那胡人绝对听不懂这么一长串成语,但是显然他听懂了最后的一句话,急得胡子都竖了起来,讲话更不连贯了:“不、不是这么、么回事!打这样的钢刀得用、用石炭火,我们这里只有木、木炭烧炉子,不够热,所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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