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冷雾青衫（一）
凌晨，夜还没散尽，远山外只有几抹青灰。
远山有雾，车窗模糊。
凤何栖没有睡，他整夜都没睡。
火车的硬座是种很打磨人意志的东西，尤其是像他这样的长途旅客。不过好在如今是客运淡季，车厢的人不多。事实上，一路上的人都不是很多。
他要去昆明，在那里，有他十分想见的人。
过道上的餐车还没有来，可是凤何栖已经有些饿了。他在旅行包里找出一碗泡面，打算去接点热水。
周哥就是这时候过来，坐到他的对面的。
他自称周哥，并不在身份上多纠结，显然，他是来说话的。
可是，让路上偶遇的陌生人称呼自己为“哥”，是件很不礼貌的事，不过还好，凤何栖知道他的来意，心下也就没有抱怨。
周哥道：“你知道我是谁？”
凤何栖道：“不知道。”
他把脸贴进，说道：“我是个杀手。”
凤何栖脸色平静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要杀我？”
周哥道：“不会。”
周哥回答完，就沉默了。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山腰的雾色渐浓，鲜橙色的晨光投射过来，仿佛天地间悬空的一条丝带。
凤何栖也不说话。他知道，还会有人来。
过道另一边本来空荡，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短袖衬衫，外面披着一个外套。他的眼神很锋利，他的手指很纤细。
凤何栖皱了皱眉。
他知道，做杀手最重要的天分，一样是眼，一样是手。
杀手的眼，是看人的眼。
常人的眼睛看不清人心，杀手的眼睛却能看穿鬼佛。
杀手的手，是拿刀的手。
常人的双手握不住缘分，杀手的双手却能紧扼咽喉。
这个人，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杀手。
这样的一位，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听说过呢？
凤何栖想知道他的名字，非常想。
很快，他就如愿以偿了。
周哥说道：“他叫陈欢四，湖南人，两年前我路上捡的。”
凤何栖盯着陈欢四，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说道：“既然有陈小兄弟相助，阁下何必还要来找我这个废人呢？”
周哥说道：“因为这件事，他办不到，你却可以。”
凤何栖道：“这你们可就是太抬举我了。”
他打了个哈欠，眼睛盯着周哥说道：“如果我眼力不差的话，凭这位兄弟的天分，既然在你身边共事两年，自然已经成了气候。”
周哥微笑着，说道：“不错，欢四的天分的确世间罕有，可是他却很难成为高手，”
陈欢四一直在看着他们两人，没有说话。
凤何栖说道：“哦，还有这等事？莫不是周哥您的手艺太差，委屈了人才？”
周哥笑得很开心，凤何栖也笑了起来。
凤何栖笑的是，自己的旅途还是没能逃脱麻烦的滋扰。
而周哥在笑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周哥说道：“他天赋很高，却找不到一种称心的杀人方式。这两年来，他试过用刀割别人的咽喉，试过用河水让人沉默，还试过用炸弹滥杀无辜，可是，他始终觉得很空虚。你也看到了，他的眼很饥饿，他的手也很饥饿。”
凤何栖说道：“我看得出。”
周哥接着道：“那你也应该能明白，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凤何栖说道：“我并没有看出来，不过我猜得出。”
周哥此时，把自己的左手五指分开，平放在小桌子上，那也是一双很纤细的手，只不过，中指和无名指只剩下了半节。
周哥说道：“这是在华山玉女峰上，了真先生赐给我的机缘。”
凤何栖说道：“哦？是什么机缘？”
周哥说道：“我求的，是安定的生活。”
凤何栖说道：“嗯，的确是上好的机缘。周哥您机缘已成，为何还要理这江湖上的红尘俗世呢？”
周哥说道：“这列车不是有终点嘛，到了昆明，你和我走。”
凤何栖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是不行。”
周哥说道：“我们有钱。”
凤何栖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钱的事。我这次是去见一个好朋友。我这位朋友很奇怪，他平时不见人，却偏偏爱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见我一次。”
周哥说道：“这不妨事。你可以先和我的老板照个面，去见完你的朋友之后，再过来办事。”
凤何栖说道：“不行。我这朋友生性高傲而怪辟。若是他知道我此次前来先是见了别人，说不定会和我翻脸。”
周哥说道：“可以理解。那你可以先和你朋友见面，等诸事妥当以后，再去见我的老板。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阿四会跟着你的。”
凤何栖说道：“你很想让他死吗？”
周哥转过头，对正在看着他二人的陈欢四说道：“欢四，说说话。”
陈欢四操着一口湖南方言，说道：“这世上还没谁能杀的了我。”
凤何栖对他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跟着我去的话，你很快就会见到一个能轻易杀了你的人，而且是在不眨眼的一瞬间。”
陈欢四说道：“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肯用他的手来杀我？”
凤何栖说道：“的确。你不配死在他的手里。不过你要是打扰了我们的约会，我想他一定会杀了你的。而且，是用世间残忍的酷刑把你折磨致死。”
陈欢四说道：“那周哥让我去，我还是要去的。”
凤何栖道：“你当然会去。”
他把头转向周哥，周哥也在看着他。
凤何栖说道：“我这朋友，恐怕是这世上最挑剔的人了。我要见他，到昆明以后就必须装成瞎子哑巴，第一句话必须要和他说，第一眼必须要看见他，和别人不许有接触，哪怕是只沾到衣襟的一点，他都不会见我了。”
周哥道：“有这样的事？”
凤何栖道。“是的，不光如此，见他以后，我必须立刻就走，继续装成瞎子哑巴，直到离开昆明。”
周哥说道：“否则呢？”
凤何栖说道：“否则他就会认为是我辜负了我们之间的情意，他会十分的生气。”
凤何栖看着陈欢四，说道：“一个能轻易杀死阿四的人，他生气了会怎么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