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用左手抱着右臂在商店门前活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回过头去，看见前两天和他在教会一起受过洗的侯弟兄，一条腿跨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屁股仍在自行车上坐着和他打招呼。马云龙赶紧走过去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侯弟兄，你这是干啥去呢？”侯弟兄说：“我去前面火柴厂要一笔账。”马云龙说：“进来坐会儿吧！”“不敢，我还怕去得迟了又逮不住他了呢！”侯弟兄从自行车上下来，双手握着车把不肯离开。马云龙说：“人家有的人信了‘主’是好了病了，我信了‘主’反而是胳膊疼起来了。”马云龙正要告诉侯弟兄胳膊疼的原因，对方却接着他的话茬说：“怎么，你也胳膊疼呢？——我的胳膊也疼呢！不过我这胳膊疼是有原因呢，受洗的前几天，我拿刀子捅了一个人，好在没把人捅死撞下大祸，否则我今天也就不能在这里站了。我把事情的经过对教会里的长老们说了，他们都说我应该感谢上帝！”侯弟兄说着抬起左胳膊来晃了晃。马云龙听了更感到惊奇，指着他的左胳膊说：“你就是用这只手捅的人？”侯弟兄点点头说：“对！我就是用这只手捅的，总共捅了三刀，第一刀是冷不防来的，就实实在在捅进去了；第二、三刀，由于他招架躲闪，虽然捅进去了却没捅到正经地方，所以才没有把他捅死。”马云龙说：“侯兄弟，看来你这人的脾气比我也厉害，还敢拿刀子捅人！你为什么要捅人家呢？”候兄弟说：“说起来就话长了，原来我们两人还是好朋友呢！没想到狗日的不够人，借了我五千块钱，已经四年多了也不还！这二年我的日子也紧了，老婆又生了病。因为要钱跑过他家无数次了，他不但是不给钱，而且还要说难听话。惹得我火了，老子们就豁出去不要这钱了！肚上捅了狗日的三刀子，听说狗日的躺在医院里已经花下两三千块钱了，却一分钱也不敢朝我要。让狗日的拿上那些钱当医药费的吧！”马云龙问：“你的胳膊疼得厉害吗？”侯弟兄说：“不要紧！不过总能感觉出来！原来没事，自从那天领洗了以后，晚上忽然就感觉到有点胳膊疼了，我还正为这事感到奇怪呢？怎么你也胳膊疼呢？”马云龙把他胳膊疼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侯弟兄听了说：“照这么说，咱们两人犯的是同一种错误，不敢和你多说了，我得赶紧找那个人去！”侯弟兄说完，抬腕看了下手表就骑上自行车走了。马云龙望着对方的背影，心里暗想：看来他和侯弟兄都是因为打伤人犯了罪，受洗后两人都出现了胳膊疼的毛病。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上帝是公正的，为什么侯兄弟拿刀捅了人三下，自己只拿秤砣砸了人两下，按说侯弟兄犯的罪比他严重，为什么自己的胳膊反而比他疼？”他围绕这个问题想了很长时间，后来终于想通了：“自己只损失了十元钱还出卖了一个人，侯弟兄损失的五千元却是白给对方了……马云龙抱着病胳膊回到商店里刚刚坐下。隔壁专卖副食的家圆，提着一瓶太空酒进来。放在柜台上说：“龙哥，你看看这是啥他妈的些太空酒呢？还说是用太空水酿的酒。你看看这里面的杂质，我看电视里尽是瞎鼓吹呢！”马云龙把酒瓶子拿起来，一打眼就发现里面漂浮着许多小蚯蚓似的杂质。家圆接着说：“龙哥，像这样子的酒喝到肚子里，这不是明显害人吗？电视台一天几次地替他们鼓吹！这种白给也不能喝的酒，一瓶还要卖十四五块钱呢？这不是明显引诱人上当受骗吗？还叫太空酒呢！我看这纯粹是凭空吹起来的骗人酒！龙哥，我虽然是年轻人却看不惯社会上的不公道事情，可惜咱们没门路！如果有人能把这瓶酒拿到电视台播播，才有意思呢！”马云龙听了说：“你把这瓶酒卖给我吧？”家圆说：“龙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能把这瓶酒拿到电视台去上上电视，我就把它白送给你了。”马云龙说：“不敢，咱们啥是啥！”说着从身上掏出十五元钱来，家圆不要，马云龙硬给对方塞在身上，这时，老史（家圆的父亲）从推开的半扇门伸进头来，说：“你这孩子，光顾聊闲话呢！不做买卖连门户也不管了！”家圆听了赶紧转身出去。马云龙看着柜台上放的太空酒心思：对方既然有调动电视台做大肆广告宣传的经济实力，其背后肯定是有强大的政治靠山。就凭自己这点‘要啥没啥’的本事，想和人家太空酒斗，简直是太不自量力了。马云龙知道光靠自己一个人不行，想找个合作伙伴，找谁呢？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在商贸大楼工作的表弟王玉全。”
王玉全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在陶城商界工作了许多年，结识下社会上的不少朋友，那方面的门路都有。这天晚上马云龙去了王玉全家里，想和他商量大闹太空酒的事情。王玉全正坐在电视前观看北京体育场举行的世界足球锦标赛现场直播。见马云龙进屋便起身把电视机关掉，让他坐下，忙着给他冲了一杯茶水。他知道马云龙从洛阳回来肯和张凸生来往，问他这些日子见过张凸生没有。马云龙说：“见是经常见呢！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两人见了面老肯抬杠。”玉全的妻子在旁边坐着，插话说：“张凸生这个人，我是听也不想听了。也不知道你玉全是哪辈子欠他的呢？经常在我们家里打搅，你玉全在外面请人吃饭，还老要把他叫上！”云龙笑着说：“我也听张凸生说过，别的不说，光玉全在他身上花的吃饭钱也不止一两千元。”“这不是了，连他自己都这样说呢！可你问问你玉全，他在张凸生身上落下什么好了？”王玉全听了说：“朋友之间，还说落什么好呢！遇到一块儿都是有缘分的。我处朋友和别人不一样，和我相处的朋友百万富翁、捡破烂的都有呢，我这人从来不小看穷朋友。咱们村里小时候和我在一块儿上过学的喜牛就是捡破烂的，每年过了春节，我总要提上吃的到他家里走走呢！我处朋友的原则是，既然成为朋友，就多会也是朋友，不能因为朋友犯了点错误就不认朋友了。我最欣赏大肚弥勒佛前的那副对联：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长笑世上可笑之人。说起世上可笑的人来，立刻就引我想起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我讲给你听听吧！今下午有个朋友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想让我过去一下。我出去在街上截了辆出租摩托车，从这里到南门外，估计最多也就是二里多地吧！我和他预先说好三元钱的价格，到了目的地，我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元钱给了对方，对方说身上没有找的零钱，让我站着等他到前面不远的一个电话厅里换钱。想不到他推着摩托车往前走了几步，趁我不注意就骑上摩托车跑了。由于对方跑的时候心里发慌，油门加的太大，摩托车呼地朝前猛冲了一下，差点没把他摔倒。看他骑上摩托车连头也不敢回，慌慌张张逃跑的样子，我就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笑！幸亏那下子没有摔倒，真要把他摔倒在洋灰马路上，摔不死也得摔个半死。你说这种为了两元钱的不义之财，连命都不要了的人，可笑不可笑？”王玉全说着笑了，马云龙听着也笑了。
王玉全接着说：“我再给讲一个更有趣的故事，这可是我亲眼见过的真事，而且两个当事人都是和我相处多年的朋友，为了不损害对方的名誉，我就不指名道姓了。他们两人经过商量，决定合伙投资干一番大事业，结果还没开始干呢，在准备期间便发生了矛盾。两人协商不妥只好分手，好在没有投入多的资金，只是花了二三百元钱的旅费饭钱。因为这二三百元钱两个人争吵了半天，大账基本上对了，还剩下点算不清的尾巴。他们两人的年龄相差十几岁呢！咱就按一老一小称呼吧！老的说，‘还有那天咱们出去在路上买了三个饼子’，小的说，‘对！这事我心里记着呢！你吃了两个，我吃了一个’。”云龙笑着说：“如果那老的要是忘记了，或者不承认他吃得多呢？”王玉全说：“这下可让你猜对了，两人争吵了半天也没吵下个眉目。到最后，他们这个烧饼案只好成为一个不了了之的悬案。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马云龙说：“可笑！非常可笑！我想他们这个饼子问题，也可以代表我们中国人身上的普遍毛病。你不觉得咱们周围的许多人全是这样。无论合伙干什么事情，刚开始常好马马虎虎，‘咱弟兄俩在一块儿，啥都没说的’，却不想马虎办事，到头来必然会出现一个饼子分不妥的荒唐事。因此改革开放这么些年，许多中国人通过实践，竟然下了‘朋友弟兄不能合伙干事业’的结论。有哲人说，咱们中国人是‘文明反被文明误’，我看这话一点都不假！中国人肯说句‘不好意思’和‘不够意思’的俗话。‘不好意思’实际上是一句很虚伪的话，虚伪过了头，‘不好意思’自然就变成‘不够意思’了。实际上咱们中国人就是让‘虚伪’两个字害苦了。这事咱就先不说这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特殊事情想和你商量。”马云龙把他发现了一瓶质量上有问题的太空酒，想趁机大闹太空酒的想法对王玉全说了。玉全听后说：“你这想法倒是可以，就怕是咱们的钳子小挟不住对方呢？电视台利用黄金时间，一天三次给太空酒做广告。你想想人家那是啥势头？”马云龙说：“我还就是说这呢！太空酒厂家那么大的气派。上电视台黄金时间的广告，按秒计算大概也得上千上万吧？具体多少咱们说不清。电视上吹得天花乱坠，咱们却抓住他的酒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就不信，对方不怕咱们给他捅破这个漏子！”王玉全说：“那就试试吧！”马云龙说：“我来找你商量的意思，是想让你在这件事上帮帮我，因为我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
王玉全拿暖壶给马云龙杯子里添了点水，说：“你想让我怎样帮你呢？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会尽力帮你！”马云龙说：“我是这样想的，要以咱们个人的名义和太空酒厂接触，恐怕对方看不起咱来，根本不当回事。我想给太空酒厂写信时下面注上你的名字，这样就可以沾你们商贸大楼的光了。对方看到是一个单位上的来信，处理事情的态度就会认真点。你说是不是呢？”王玉全挠着头想了想说：“行了，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写上，以我们商贸大楼的名义给对方去信，我看也没多大问题！因为咱们又不用他的公章。这事最多也就是搞不成得不到回报，不会出其他问题。你要有兴趣，回去就给他们把信写起，即时了事，拖的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这阵子太空酒正在兴头上！现在这年头，谁拿住谁、谁就是好汉！说不定咱们还真能敲狗日的一竿子呢！”马云龙和王玉全商量好了，回到家里当天晚上就给太空酒集团写成一封信，内容如下：
致太空酒集团董事长及有关领导的一封信：尊敬的董事长先生及有关领导，因本人平生嗜酒，实属与酒有殊缘者，故明言直谏：最近在电视和报纸上看了贵集团的促销广告深受感动。太空水酿的酒多么纯洁的名称，光一个商标设计花费一百万，请一个明星捧场花费三百万，“如此动作”让人为太空集团的实力雄厚和大幅度投入感到惊心动魄，别具匠心的电视广告画面设计，以及激动人心的广告词语，更让人觉得太空酒的科学酿造之纯净味美，肯定与众不同，喝一口大有化为太空人的神秘感觉。在广告的诱惑下，笔者不惜重金购买了两瓶双洋太空酒召集众酒友共赏，意想不到的是，在其中一瓶酒内竟然发现有若干条小蚯蚓似的红色悬浮物，细审，内含微小杂质不计其数。想不到名曰太空水酿造的太空酒竟然会出现这种质量的产品，确实让人不可思议。面对这样的太空酒，使得众酒友扫兴而归。事后，大家一致建议，把这瓶未敢启封的太空酒，保存起来，站在维护消费者利益的基础上说句公道话，好让世人能喝上一杯“名副其实”的太空酒。考虑到太空集团的声誉，也是出于对太空酒的关心和爱戴，我们暂且不予声张，特致信集团总部：望贵集团领导能抱着对广大消费者认真负责的态度，对这瓶不能食用的名酒予以解释，妥善处理。限自发信之日起一月内，务须答复，否则，我们将遵循维护消费者利益的原则，采取必要措施，言到必行，致礼恭候！
我方代表：马云龙王玉全一九九七年元月十二日。
联系地址：山西陶城商贸大楼。
电话：0354‐56206565620260。
第二天，马云龙把写成的信让王玉全看了，拿到陶城政府门口的复印部打印出来，又去邮局买了个挂号信件寄起。等了十几天，王玉全过来告他说，太空酒总部委托山西太空酒专营部打过电话来，问了下情况，说他们很快就派人过来处理此事。马云龙问他说多会来人。王玉全说：“具体时间对方没说，不过他们既然打电话跟咱们联系，我想他们总会来的，耐心等吧！”又等了些日子还是不见动静，马云龙又给太空酒总部写了一封信，并明显地加重了要挟对方的语气。一个星期以后，王玉全来到马云龙商店里说：“云龙哥！报告你个好消息，太空酒的人来了！”马云龙说：“他们的人在哪里呢？”王玉全说：
“来了两个人，还相跟着咱们当地的一个人，大概是咱们这里太空酒专卖店的，我把他们都领到你门前了。那瓶太空酒呢？”马云龙说：“酒就在我这里放着呢！”然后，从柜台下面把有问题的太空酒拿出来，对王玉全说：“你看我这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咱们去哪里和他们谈呢？”王玉全点了下头说：“我知道，咱们是以大楼上的名义给他去的信，可我们大楼上人多嘴杂，这事‘八字还不见一撇’我不想让他们那些人知道了。我的朋友成涛家离你这里不远。我刚和他通过电话，他今天正好没去上班这会就在家里闲着没事。我看咱们就带他们到成涛家里去谈吧！人多好办事。我还认识一个当律师的朋友，把他也叫上。”王玉全说着从身上掏出手机来，拨通对方的电话：“李保生吧？好好好！我是玉全。有件事情，想让你过来帮着，凑凑热闹！不用管啥事，你过来就知道了，我们在成涛家里呢！哦，马上过来，我们在成涛家等你！好，尽量快些，越快越好！”马云龙和王玉全把那瓶太空酒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提着出来，推上自行车和太空酒总部派来的两个代表步行着，当地太空酒专卖店的年轻后生推着一辆八零摩托车尾随其后，朝成涛的住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