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琪？你这么坐在这里？”江寒飞路过医院的小花园，看见林若琪手上拿着一摞纸，呆滞的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江医生。”林若琪缓缓抬起头，她的眼底是一片空洞和茫然。
“你怎么了？”只是几天没见林若琪，江寒飞觉得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他瞟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离婚协议书”？她丈夫真的对她提出离婚了？
“江医生，如果肾衰竭的话，是不是可以换肾？例如，可以把我的肾换给他？”林若琪仿佛没有听到江寒飞的问题，她也不管江寒飞其实并不是顾浩宁的主治医生，她只是执着的停留在她自己的思绪里。
看着林若琪脆弱无助的表情，江寒飞忍不住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我不知道你丈夫的病情现在到底怎样了，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更不要胡思乱想。换肾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配型、需要看是否合适，而你的身体，刚刚才从车祸中恢复过来……”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林若琪抓住江寒飞的手臂，“我真的没问题！你能不能帮我找那个路医生说说？帮我检查一下，看能不能把我的肾换给我丈夫？我现在，我现在，只有这个可以给他了，他不要我了，他甚至不要我陪着他的身边，我……”
“林若琪，你冷静一点！”江寒飞还从没见过林若琪这么崩溃的样子，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浓浓的异样感觉。懊恼、烦闷，还有心痛、不满，五味杂陈，他忍不住大声的喝住了林若琪。
江寒飞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正准备点燃，随即又揉断了。他看着旁边的林若琪惊惶不安的样子，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也不好。”
就在一个小时前，江寒飞主刀的一个急性胰腺炎病人突然因为并发症抢救无效死亡了。
其实，这个病人的死亡和他的手术并没有直接关系。但病人家属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手术后已经逐渐在好转的病人却突然死了。“并发症”这三个字在家属看来就是医生护士工作失误的借口，无论江寒飞怎么解释病人家属都不能接受。他们坚持认为是手术的问题或者是治疗的疏忽，说要去院办告江寒飞。他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些家属扯下去了，就到花园来透口气，却没想到会碰上林若琪。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若琪有些尴尬的低下头，“让你看笑话了。刚才，我是太不冷静了。”
江寒飞正准备再劝两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急症室打来的。
“我没事的，你去忙吧。”看着江寒飞挂断电话，林若琪微微笑了笑，就站了起来，向住院大楼走去，而江寒飞也实在是不能耽搁，只有匆匆的奔向急症室。
江寒飞以为小花园里林若琪的说要捐肾只是病急乱投医的想法而已，压根没想到林若琪会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践，直到三天后他被路明叫到办公室——
“这是顾太太的资料，她之前是你的病人吧。你看看我们现在的这个手术方案是不是可行？”路明把林若琪的检查结果递给江寒飞。
“她要把自己的肾换给顾浩宁？”江寒飞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检查单和捐赠同意书。她竟然真的打算这么做？
“不可思议吧！她居然还真的和她丈夫配型配上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路明的感叹和江寒飞显然是不一样的。
“不说配型的问题，你难道没有告诉林若琪现在她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捐出一个肾吗？她出院还不到两个月，自己的身体机能都还没有恢复到一个正常健康的水平……”
“这些她都知道。我和她谈了几次了，她还是坚持要这么做。所以我才把你找来，看看这个手术方案的可行性。”
说实话，林若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路明是非常吃惊的，而让他更惊诧的，就是林若琪还不让告诉她丈夫捐赠者就是她，说是为了减少病人的心理负担。路明对林若琪的观感，已经由最初的不谅解和冷淡变成了现在的感动和敬佩。所以出于对林若琪负责的态度，他找来了她之前的主治医生江寒飞，希望能够尽量降低这个手术对林若琪身体的损害。
“我认为这个方案不可行。从我的角度，我不建议实施这个方案。”江寒飞的回答几乎是不带一丝考虑的，他甚至是凭直觉就拒绝了这个方案。
路明看着江寒飞，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江寒飞的确是站在专业的角度给出的这个意见，可路明总觉得江寒飞的言语背后还有些异样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注意到江寒飞对林若琪是直呼其名的，而从来没有称她为“顾太太”。
路明低下头，看着林若琪的检查结果，缓缓说道，“我能理解你对于顾太太认真负责的态度，但是，这个也是顾太太自己的意思。她丈夫的肾衰已经很严重了，目前看来换肾是最理想的方案，难得他们两个配型居然配上了，或许真的是他们两个夫妻情深，感动了上天吧。既然她愿意为她的丈夫冒这个风险，那我们当医生的……”
“夫妻情深？”听到这句话，江寒飞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有些扭曲的。那个在她住院期间对她不闻不问，一直都想和她离婚的丈夫，和她夫妻情深？林若琪是不是疯了？为了这样的男人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江寒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我认为这个方案不可行，我认为林若琪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这样的手术。”
“江寒飞，”路明有些无可奈何了，“虽然我是找你过来讨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但实际上顾太太已经同意了捐赠。也就是说，基本上我们是不能阻止她捐赠这个行为的。我们能帮助她的，就是研究出一个更好的手术方案和后期恢复方案，尽量降低这个行为对她身体的伤害程度。”
路明的话，就像一盆凉水，陡然浇到江寒飞的头上，让他清醒过来。
江寒飞低下头，却还是不甘心。他拿过路明手上的化验单，轻声的说，“我知道了。林若琪的这些检查结果先给我，我再去找她谈谈吧。”
“路医生说正好有一个捐赠的肾脏符合你的配型，过几天就会给你做手术了。手术后我让爸妈过来照顾你吧？我们公司正好安排了我下周出差，这个事情很重要，我推不掉……”林若琪扶着洗完肾回来的顾浩宁躺下，虽然明知道是谎言，可她还是觉得很愧疚，不能照顾手术后的顾浩宁。
“没事，你去吧。”顾浩宁只觉得深深的疲惫，他的病还是瞒不过父母，他永远都是在亏欠，亏欠小枫，亏欠父母，也，亏欠若琪，就让她离开吧，他不想再欠她更多了。
“嗯，那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打饭。”林若琪站起身，拿起饭盒走出了病房，却在走廊里看到了正等着她的江寒飞。
“你的身体，不适合做这样的手术。”江寒飞拿着林若琪的检查结果，站在林若琪的面前，试图用最平稳的语气，最专业的态度，最冷静的表情，告诉林若琪这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林若琪却没有说话，拿着饭盒继续往前走着。江寒飞也沉默不语的跟在她的身后，陪着她一直走到了食堂门口，终于，林若琪停了下来。
“我做这个手术，会死吗？”林若琪平静的问着。
“当然不至于立刻死亡，但你的身体……”
“不做这个手术，我丈夫可能马上就不行了。”林若琪打断了江寒飞的话，“所以，我必须做。”
“值得吗？用你的健康去换他生存的希望？”江寒飞有些急了，他试图让林若琪理智一些，“而且，就算你把肾捐给他，也不是肯定就能救活他！他还要熬过排斥期、熬过并发症的可能、熬过……”
“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他百分之一的生存希望，我都不会犹豫。”林若琪再次打断了江寒飞的话，不是她不愿意听，而是这些话，路明已经对她说过不只一次了，“何况，我只是冒着可能失去健康的风险。”
林若琪看着江寒飞，他的眼底，竟然弥漫着一层浓浓的疼痛和悲伤。但此刻，林若琪实在是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研究，为什么江寒飞对她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还要赶着给顾浩宁打饭，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
“江医生，我很感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关怀和照顾，但是，请不要试图阻止我的这个决定。”林若琪停顿了一下，随即，坚定的对江寒飞说，“没有什么比我丈夫的生命更加重要，为他做任何事情，我都觉得是值得的。”
江寒飞直直的看着林若琪，原来，一直都是他自己搞错了。从头到尾，林若琪对他的称呼都是“江医生”，不是吗？江寒飞苦涩的笑了一下，他以为他是谁？他是林若琪的什么人？他凭什么阻止她把自己的肾脏捐给自己的丈夫？
“看来路医生真的说的很对，你们真的是夫妻情深。但愿你的这个行为，能够感动你的丈夫。”江寒飞一字一句的说完，他第一次觉得，说话竟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我丈夫并不知道捐赠者是我，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我不想让他有什么压力和负担。”林若琪对上江寒飞震惊的眼神，“路医生已经答应了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也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谢谢！”
“你……”江寒飞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只能黯然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三天后，路明终于安排好了顾浩宁的换肾手术。
林若琪静静的看着躺在她不远处的顾浩宁，因为她要求保密，所以顾浩宁先进了手术室，而且他已经注射完麻醉剂昏睡过去了。
“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江寒飞站在林若琪的旁边，轻声的说着。直到这一刻，他仍然希望她能改变主意。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谢谢你！”林若琪对江寒飞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江寒飞轻轻的握了一下林若琪的手，与其说是在鼓励林若琪，不如说是在让自己安心。其实，肾摘除并不是一个大手术，按理说他是完全不用过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哪怕要亲眼看着她将自己的肾脏植入她深爱的人体内。
“请弓起身体，我们准备给你注射麻醉剂了！”麻醉师拿起了针管。
“好的。”她缓缓的弓起身体，她的眼底有些湿润。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手术室，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更多的是感到快乐和满足。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拥有林若琪的身体，如果不是林若琪的身体，或许顾浩宁根本没法找到合适的肾源。如果她所遭受的一切折磨都是为了在这一刻换取顾浩宁生存下去的希望，那么她心甘情愿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哪怕以后她还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悲伤，她也会甘之如饴，只要能让顾浩宁活下去……
缓缓的阖上双眼，林若琪觉得四周突然间安静了下来，那样的静谧，那样的空旷。她的意识随着麻药的效力渐渐模糊，唇边，却始终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浩宁，以前，总是你挡在我的面前，救起溺水的我，冲进危机四伏的熊熊火焰中寻我……终于，在今天，小枫可以真正的为你做一件事情了。
浩宁，让我们，这一刻，在回忆中，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