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繁荣地带走至清幽处,峰回路转,足足一个小时有余才到。
此处幽雅静谧,“筱雨阁”圆弧门外三三两两枝红梅,点缀于绿柳之间。门内泉池咕咕,一条小道横卧在泉中,清水缓缓而动,脚尖触上,涟漪一圈波及一圈,团团莲叶舒展而放,无边无际,将青石小径挨得密密严严。
翠儿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伫立还说只要走完这条小道便能见到小姐。我拾衣而走,偌大的空间就只听见清脆的回声。
大约走了十分钟,便见一个着碧青色的女子背立于我,融入浓浓绿色,我大步登上层层石阶,她似乎听到声响,便回头看我,还是一脸的笑意。虽然此时的她衣着清爽,但仍不能减少她的妖艳之感。
她伸手挽住我,我只见到处一片波光闪闪,原来此地位于圆池上方,微微翘起,轻点脚尖伸手便能触及温凉的泉水,但是那水既然不能遗漏半分,幽凉至极。而在庭阁右边便是一片临水而居的卧室,阡陌小道如那星罗密布在其内。
宋二小姐在我身旁坐下,随手拿出备用的酒菜,一边道:“这都是我自己下厨做的小菜,公子莫要嫌弃。“
我微微一笑道:”怎敢?“
她拿起清白相间的酒壶,形状宛若蝴蝶,翩然若飞。漏嘴丝丝渗入,不到片刻,酒杯盛满。
酒中缕缕香气飘散我意外道:”桂花酒。“她点点头道:”公子鼻子真是灵,桂花酒须取腊冬霜雪,将清晨桂花辇沫成汁,二者置入坛中,至来年初春食之,味最为甘甜清透。“
她并不多食,只是一味的给我夹菜。她一边问道:”味道可还习惯?”
我淡笑道:“清淡可口。”她报之一笑。
其间她常常喜欢右手半依着下巴,怔怔看我发呆。
我不惯这般,这饭倒也吃了甚为不自在,时间缓缓而过。
我看天色暗淡下去,便要起身告辞,顺手将怀里的金簪递给了她道:“多谢姑娘抬爱之情,姑娘这般花容月貌,他日必能找到良婿,在下告辞。”
她看着金簪低低偷笑,忽听后面几句便隐隐有些怒气。
她一把拿住金簪猛的向胸口一刺恨恨道:“公子是不是不愿娶我为妻,汝不愿我今日便死在你的面前。”
我那了的事情如此一变,那一刺如同在我心上一般难受,我一难过眼泪便掉了下来叹道:“只是你是女子,我便不能娶你。”
她的眼睛忽的一眨,似有疑惑,我见她神色微松,便想要夺过金簪,那想她只是退开几步,但仍不肯松手道:“你定是不想娶我,还找什么借口?“
不待说完,金簪毫不留情又向胸口递进了几分,殷红的血珠慢慢晕染上她的绣袍,我怕她再做傻事只得无奈大声喊道:”因为我是女子。这还不够莫。“
她慢慢蹲下,并不说话。好似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道:”是没?“
我眼含泪珠的点头道。她见我再三确认,脸上便又浮现笑容,用手指擦去我的泪痕,轻快笑道:“我看你比我年轻,叫你妹妹可好?我小名叫玉致”我不语,心情突的变得轻松许多,眉心亦舒。
她看着我道:“好好的可把脸都哭花了,好好洗个澡,也好让姐姐给你打扮打扮。”
她狡黠一笑接口道:“如果你不让我看到你女子的打扮,我是不会死心的。“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拉了我下来,对着门口欢声喊道:“翠儿,快进来给姑娘沐浴。”
翠儿似是早料到事情会如此一变,依着屋舍,带着我走进石壁后的温泉,到处轻雾袅绕,恍如仙境。翠儿一把从器具中取出一大把玫瑰花瓣,撒了下来,随后便退立在入口处。
原本白茫茫的水雾中便夹杂着幽香。我轻身走了下去,水温适宜,我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身体,肌肤白如羊脂,无半分瑕疵,心中暗暗叹道已经好些日子没能像现在一样自在的沐浴。
翠儿听得我的动静,便将小衣递了过来。我走出石壁,迈进紧挨的房舍,只见翠儿身后摆着一排排的各色衣衫,依下方放着耳坠,墨玉,宝石,玛瑙,以及珍珠,颜色各异。
我环顾一周道:“翠儿姐姐,我自己的衣衫放在什么地方了?”
翠儿道:”我家小姐见姑娘衣裳有些污迹,便招呼下人拿下去了,只须用炭火烤制一个时辰便能好了,小姐怕姑娘冷着,便叫奴婢拿这些衣衫给姑娘先换上。
说完指着一干衣物道:“这都是小姐叫人准备的,姑娘你看看合不合适。“
我的喜好依旧没有变,拿起一套轻罗白纱裙,套上纯白的衫子,衫子袖口大若喇叭,细细瞧见袖口,裙边皆是用朝贡蚕食镶边,并绣上些许莲花,尺寸无一不合适,就像量身定做一般,再环速上一条洁白的腰带,裙边逶迤到地,如那燕尾轻铺开来,再配上寸长的白色珍珠耳坠,轻挪莲步便走了出去。
翠儿咋舌道:”这身衣装真配姑娘“
玉致一见我出来,微微楞了楞,似乎在她意料之外,活生生一副出浴美人图。她笑道:”清雅洁净如莲便说的是你这般“
她见我发丝犹自滴水,便拿过一卷锦帕道:“妹妹快擦擦,莫要感冒。”
她见我擦拭合适,拉着我依身坐梳妆台上,一边道:”妹妹想来是不便打理。“
她指着镜子里的我道:”看看眉毛清疏不齐。“不待我说话,她已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墨香,仔仔细细的为我画眉。
她语气忽的一转道:”只是不知道谁有那么的福气能娶上妹妹你。“
自从恢复女儿身,我倒不拘束笑道:“缘分自天定。姐姐对我这般好,要不我们相互挑选,定是一桩美事。”
我突然想到一事指着她胸口问道:“还疼吗?妹妹真是该死,早点告诉姐姐也不会如此。”
她摆手道:“刚刚包扎过了,不碍事,妹妹自有你的苦衷,不怨你。”
随即她转头看向别处道:“我还有一个哥哥,常年经商在外并不常见,我真的很想他,她对我很好很好。”
说完她隐约有些哭泣之声,我不知她为何会想到自己的哥哥,我正想出声安慰她,不想她马上转泣为笑定定看着我,我只见她眼眶微红,想必泪水早已拭去,看得我有些头皮发麻她才道:“我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做我嫂嫂也成,反正都是一家人。”
我只当玩笑无意道:“你哥哥未必会喜欢我,我也未必会喜欢你哥哥。只是他是你哥哥,我也视他为哥。”
她有些不依气急大叫道:”不,我哥哥一定会喜欢你,我一定让你做我嫂嫂,一定。“我看着她有些扭曲变形的脸,心中越发不安,我看不清楚眼前的女子,刚刚才升对她的好感,顷刻间倒塌。
我心下不快,并不瞧他,只是看着地上怔怔发神。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趴在的我的腿上道:“妹妹不要不高兴,我一时口快。”
说完便要扇自己耳光,我忙拉住她的手道:“何必对自己如此。”她看着我。似要读出我的心事。
她满脸愁容乞求道:“妹妹不生我的气了,那以后妹妹还会见我吗?”
我扶起她笑道:“当然可以,姐姐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她脸色微微缓和,见窗外暮色四合,她叫翠儿拿来我的男装让我穿上,又细心将我头发直梳到顶,撇上一枚铜仁,又用湿巾擦掉我的眉线,便取下披风搭在我身上道:”现在有些寒冷,披上别感冒了,“并计了一个结。
我心中感动语言便嘶哑了几分道:“姐姐对我那么好,我如何回报的了。”
玉致只是轻轻道:“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出去。”她依着门口向我挥手,风中夹带这她轻微的咳嗽声。
这日回到客栈,已经月上梢头。我回到房中,正想就寝,听得门外清脆的敲门声。我拉门一看,原来是罗舜。
他坐在座上,一边倒茶一边道:“见你等灯亮着,便过来看看。”
我见他眉色中有一丝焦虑便依着坐下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了。”
他泯上一口茶道:“事情可算解决了。”
我笑道:“已经没有事了,她以后也不会逼我娶她了。”
罗舜似没听到一般低低道:“我也早料到事情会这样。”
我看着他良久道:“今日你很反常,你就说说你今天听到什么了吧?”
他抬头颇有些担心道:“我希望你可以离她远些。”
我“哦”了一声,他继续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嘛,她是京都第一大富商的千金,人称京都第一美人。”其实我早就猜到她家境绝不平凡,单中今日的别院来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千金。
我妄自出了会神,只听得他叙叙道:“多少王府贵族公子哥都像占她为己有,在前些年宋家门槛都快踏破了,可是从没有见她答应过谁,好言过谁?那些年间由于上门提亲的公子在不久后便疯的疯,失踪的失踪,便再难寻觅到他们的身影,所以这几年人们都怕了,暗地里说她是不祥之人,慢慢的她就磨到现在岁数。所以被她看上的人,只有自求多福!”
他说道这里道:“所以你得远离一点,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浑身透着古怪危险的气息。”
我不想玉致还有这般苦涩的往事,对她便更加怜悯起来,我点点头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方见我有倦怠之意,才起身告辞。
我看着他步出我的房间,心中也似一团迷糊,玉致的多变让我害怕,但她对我的好又不忍我拒绝,毕竟她并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
再次见她是两天以后,她着翠儿邀我到洪湖泛舟。
我见她时,她正坐在最里面,舟上并无船夫,一层层白色沙幔微微上扬,带着初春最为清甜的芬芳,她的脸上也轻系上薄薄的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天空万里无云,如浩瀚的海洋流淌在上空,余辉透过水波耀人双目。
小舟信流而动,向着花重深处。
我特别喜欢这种感觉,我自然欢心的大笑,欢快的跑在船头,双手撑着身体,脚丫吸附着流水的亲吻,柔而滑。
我召唤着玉致一快,她只是摆摆手,眼含笑意的看着我,我越发不拘,笑声连连,大声的唱着歌来:”泛舟临曲池,仰头看春花。杜鹃纬林啼。弄湖水,我与欢共取。莺转逗红溜,低头邀红鲤,劳君看三阳。折杨柳,黏香散名花,我与花俱红“唱的大汗淋漓,也不觉累,心中欢愉极了。
忽听得船内有拍掌声瞬即笑说着:”好。好一个我与花俱红。“
玉致似乎说的太急,带的声音微微发颤。我还未进去便听得急促不断地咳嗽,我有些担心,怕她是着凉了。只见她的一张小脸因为咳嗽微微显得紫涨,连那白纱似也遮不住了。
我慌忙的递过一杯清水,她缓缓地喝了才止住了声道:”都是老顽疾了,打扰了妹妹的一片雅兴,让妹妹担心了。“
我有些埋怨道:”身体不好就该在家好好休养,怎的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眼中凸现一丝惊喜之情道:”妹妹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并不答她的话,只是将纱幔都轻放下来,少些邪风入体。
她从背后拿起一把小秦筝犹自慢慢弹了起来,筝声似破云穿月,如天籁之音,惊起群鸟扑哧远飞,悠然轻快传的很远,突然弦断声止,她有些不适的轻抚着胸口。
我想要靠近她,她忙推开我,厉声喝道:”别靠近我,我很好。你越近只会让我更急,于我并不是好事。“她的力气异常之大,害的我差点跌倒。
我她见我只是在她对面坐下便缓了口气道:“今日约你,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笑道:“姐姐什么时候约我都成。”
她并不接话,好像忆起旧事苦涩道:“我要是寻常女子早都有孩子了,只是我这病年年不见好,反倒越发严重。”
她眼中带着一丝柔情道:“遇上你是美丽的意外,虽然我们绝无可能。但是让我久久波澜不惊的心有了丝丝蜜意,即便我把你当成妹妹。”
我甜蜜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道:“姐姐真心待我,我无以回报。这是我修的锦囊,望姐姐笑纳。”
她笑着接了过去,看着香包上的牡丹赞道:“妹妹真是好手艺,把一朵牡丹绣得活灵活现。”
她因说话太急,又猛咳起来,我隐隐见得白色丝巾都有些殷红之色。我把小披肩为她披上,待她坐得稳了,气也不喘了,才站在船头轻柔的滑动船桨向岸边驶去。绑好小船,将翠儿喊了过来,一行人才将玉致送了回去。
就那次以后,宋姐姐便再也没有找过我,我也常常打听消息,可依旧一无所获。我这样烦心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月底,直到宋府传出消息说宋二小姐没了。
我一颗心直沉到水里,心里开始埋怨起来,为何在她有生之年,不肯多多陪她。原本还想过去送送她最后一程,可最后才想起她从来都没有告诉我关于她家里的任何情况,连地址都没有,微有印象的便是印着“筱雨阁”的庭院。
罗舜听到这个信息也是心生可惜,叹道如花般的年龄便香消玉损,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