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冼政委等人来看乔海洋,樱桃和老车悄悄地躲了出去。
在走廊里,樱桃要留下照顾乔海洋,老车不同意。
“不,我就是不走,我要在这儿照顾他!”
“这儿用不着你照顾,再说,你在这儿,不合适!”老车说。
“咋不合适?”
“你已经定亲了,这要是让栓子和边连长知道,他们会说闲话!”
“他们爱说啥说啥,要是看我不顺眼,就把亲退了!”樱桃拿着脸盆给乔海洋洗衣服去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老车使劲跺了下脚,转身走了。
晚上,樱桃坐在乔海洋的床边,拿着一碗粥,舀出一勺吹了又吹,喂到了乔海洋嘴里。
乔海洋靠在床边,说:“樱桃,你还是走吧!”
樱桃没说话。
乔海洋又说:“我自己能行!”
“行啥呀?没有我喂你,你能喝粥?”樱桃喂着他,说,“你呀,真不该去救火!你这双手,可比啥都珍贵!”
乔海洋笑了笑,说:“有啥珍贵的!要是谁都不去救,等着弹药库爆炸呀,那我们早就见不着面了!”
“可你的手烧成这样,你……”樱桃说不下去了。
乔海洋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说:“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不让我拉琴了!”
樱桃忙说:“胡说,你能拉琴,你不是都要进文工团了吗?”
乔海洋把眼睛转到别处,轻声说:“我这个样子,人家不会要的,我心里明白。我也想开了,实在不行,我就回去赶车!”
樱桃急了:“赶车?”
“嗯,我这双手,拉不了琴,可还能拿马鞭!”乔海洋看着自己的手,眼泪涌上来。
樱桃见了忙说:“海洋哥,你放心,文工团一定会要你的。你立了一等功,得了勋章,他们肯定会要你!”
乔海洋沉默着,眼睛望着窗外。
沈阳军区文工团经过研究,决定录取乔海洋,刘副团长立即给北京的云燕打电话。
“云燕啊,我是刘思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决定录取乔海洋了。”
云燕听了激动地说:“是吗?那太好了!”
“我们这就给他去办手续,争取让他参加下个月的全军汇演。我先给你报个喜!问郑主任好啊!”
“好好!再见!”云燕放下电话,高兴地笑起来。
一旁,郑云光看到问:“什么事情啊,这么高兴?”
“沈阳军区准备要乔海洋了!”
郑云光也有些惊讶:“是吗?”
云燕兴奋地说:“他可算熬出来了!”想了想,转身往外走。
郑云光忙问:“你去哪?”
云燕边穿衣服边说:“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晓帆去,她还一直惦记海洋呢!”
乔海洋能进文工团,这对云燕来说,是天大的喜讯。她一直惦记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去搞专业了,这是他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在路过乔海洋家楼前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戴着帽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正在俯身修理着楼前花坛的篱笆。
云燕放慢脚步,走到那人身边,仔细看着,猛然惊喜地叫道:“老乔!”
那人抬起头来,云燕这下看清了,他就是乔海洋的父亲乔梅尘。
“哎呀,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云燕几乎跳了起来。
乔梅尘见到云燕,也惊喜地站起来:“哦,云燕,是你呀!他们放了我几天假,回来看看病!”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正有好事儿要跟你说呢!”云燕兴奋地说。
“什么好事?”
“走,回家说!”云燕拉了他一把。
“可我正修篱笆呢!”
“哎呀,你还修什么篱笆,快走吧!”云燕拉着乔梅尘走去。
在乔梅尘的家里,云燕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笑着对乔梅尘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乐得跳起来!”
“真的?是什么消息?快告诉我!”乔梅尘忙问。
“你猜!”云燕的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表情。
乔梅尘笑了:“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不就完了?”
“不行,你一定要猜,是关于海洋的,我给你三次机会!看你还像不像过去一样聪明!”云燕固执地说。
“你以为在干校劳动会使人变傻吗?”乔梅尘笑了笑,说,“那好,我就猜一猜,海洋的事情,你比我还先知道,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被什么专业团体录取了!”
云燕看着乔梅尘,忍不住一拍手,“沈阳军区文工团!”
乔梅尘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
“我刚得到消息!他还要参加全军文艺汇演,过不了多久,就来北京!”
乔梅尘高兴地一拍大腿:“太好了!”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忍不住挥了挥拳头,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出来的,只要他肯用功,总有一天能出来,不会被埋没!这下,我就放心了!”随后看了看云燕,又问:“是你给推荐的吧?”
云燕笑道:“那当然了!”
“那可真要感谢你这位老师啊!”
“你怎么谢我?”云燕盯住他问。
乔梅尘看看她,想了想,说:“等哪天,我给你做几道拿手的好菜!”
云燕一笑,“好!一定要有你做的腊肉!我好久没吃了!”
“那没问题,等有时间我做出来送给你,拿回家去,让老郑也尝尝!”
云燕听了把脸转到一旁。
乔梅尘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试探地问:“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云燕点点头,舒了口气,说:“还好!你怎么样?身体好吗?”
“好!哎,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原来有糖尿病,可昨天到医院一检查,血糖一切正常!”乔梅尘笑着说。
云燕看着乔梅尘,他虽然瘦了些,可还像过去那样精神,问道:“是吗?这是怎么回事?你吃了什么药了?”
“什么药也没吃,就是一样!”
“什么?”
“劳动!”乔梅尘说,“我在干校每天干活,和大自然打交道,呼吸新鲜空气,活动筋骨,对身体大有好处!尤其是糖尿病!真没想到,下放劳动,治好了困扰我多少年的顽症!太有意思了!”
云燕笑了笑,说:“你还挺知足的!”
“知足,当然知足!现在海洋进了专业团体,我更知足了!”
云燕想起什么,忙问:“你的问题有结论了吗?”
乔梅尘微微一笑,说:“有了!终于调查清楚了,不是敌我矛盾!”
“我早就说,你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云燕也感到一阵轻松。
“我还没有告诉海洋呢!这些年,因为我,他也受了不少牵连!”乔梅尘给云燕倒了杯水,把杯子递给她。
云燕接过杯子,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乔梅尘,轻声道:“老乔,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
“嘿,都过去了,现在好了!哎,怎么样?中午在我这里吃饭?”乔梅尘把套袖取了下来。
“不了!我还要把消息去告诉叶晓帆!”云燕忙说。
乔梅尘一愣:“叶晓帆是谁?”
“噢,对了,你不知道!”云燕说,“她是海洋的同学,他们一块去的东北,后来她参军了,现在回到北京,进了工厂,过去是海洋的女朋友!”
乔梅尘吃惊地:“过去?”
“他们现在不好了!”
乔梅尘更是疑惑:“为什么?”
此时,叶晓帆正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庄会生已经向她提出了结婚,但是她迟迟不肯答应。
“晓帆,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在送叶晓帆回家的路上,庄会生又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妈都催了我好几次了!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登记结婚!”
叶晓帆没说话。
“你到底能不能答应我?”
叶晓帆抬头看了看他,说:“会生,你不要逼我,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庄会生有些着急,说:“晓帆,我真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我是真心的,这你还看不出来?!”
叶晓帆知道,庄会生对自己很好,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对得起自己,可是她对这个男人爱不起来,她曾经努力过,试着给自己无数爱他的理由,可是当她一看到庄会生,就不由自主地冷淡下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乔海洋在她心里的位置,也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激发起她内心的激情!
“你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现在还下不了决心!”叶晓帆对庄会生说。
庄会生感到一阵寒心。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不能骗你!”叶晓帆直视着庄会生,诚恳地说,“如果我没有把心思全放在你身上,就跟你去登记结婚,这对你,也不负责任!你还是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等我想好的时候,会把结果告诉你的!”
庄会生呆呆地看看叶晓帆走远,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叶晓帆肯嫁给自己。
就在叶晓帆彷徨不安的时候,听到了云燕带来的沈阳军区文工团录取乔海洋的消息。她感到内心一阵颤动,热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乔海洋终于被人发现、才有所用而高兴,还是为自己苦涩的心终于得到一丝慰藉?同时,她似乎又有了些许期盼,乔海洋终于从北部边疆走出来了,要来北京参加全军文艺汇演了,他们能够见面了!
她回到家里,寝食难安。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灯前,铺好了信纸,鼓起勇气,提笔写下:“海洋:你好,首先祝贺你考入了沈阳军区文工团……”
遥远的边疆,风雪依旧,一个小小的信封,装着叶晓帆的满腹心事,经过近一个星期的长途跋涉,来到躺在病床上的乔海洋手中。
“我听到这个消息,从心里为你高兴!我知道,你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今后也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小提琴家,我由衷希望有一天能在北京的舞台上看到你的演出!听到你的琴声!”
乔海洋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把胳膊抬起,凝视着那只黑红、肿胀的伤手,内心一阵颤抖。他祈祷上天,希望这只手能够彻底痊愈,手指能像原来一样灵活、敏捷,在琴弦上揉出优美、动人的旋律!但他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闭上眼睛,感到手脚冰凉,身子似乎不停地往下陷,四周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压过来,压在他的头上、胸前、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他的喉咙里反复滚动着这句话,泪水慢慢涌上来。猛然,他直起腰来,咬着牙说:“不,我不信,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样完了!”说完,他感到血往头上涌,伤手刀割般剧烈疼痛,他浑身颤抖,眼睛冒火,似乎想找敌人拼命,可又不知道对手是谁?他呆呆地坐了一会,浑身大汗淋漓,脑袋如同炸了一般,蹦蹦地跳得生疼,最后像泥一样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猛然坐起,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昏暗的灯光和冰冷的墙壁。
“我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他的喉咙里反复滚动着这句话,泪水慢慢涌上来。猛然,他直起腰来,咬着牙说:“不,我不信,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样完了!”说完,他感到血往头上涌,伤手刀割般剧烈疼痛,他浑身颤抖,眼睛冒火,似乎想找人拼命,可又不知道对手是谁?他呆呆地坐了一会,浑身大汗淋漓,脑袋如同裂了一般疼痛,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夜,他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学小提琴的情景,小小的手拿着又沉又重的小提琴,拉响第一个音符,父亲和云燕老师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笑着鼓励。
当他疼醒的时候,感到记忆是如此清晰,又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