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林,沐浴在阳光下,树上冰枝闪烁,路旁雪色晶莹;偶有小松鼠爬到树干上,怯生生地看着四周,稍有动静,便倏然离去,无影无踪。
樱桃走在回连队的山路上,雪停了,太阳出来,阳光灿烂,她的心情也很好。在团政委面前把自己和乔海洋的事情说清楚了,她感到浑身轻松。她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对乔海洋上学有帮助,团里能把这唯一的名额给他。
“说实话,你用不着去找他,冼政委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他不会被别人左右!”乔海洋听说樱桃去找了冼政委,笑着说。
“那我也要跟他说说,那些人凭什么说你的闲话?”樱桃不服气地说。
“樱桃,我要是真去上学,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怎么办?”乔海洋拉起她的手。
“我就在这儿等你!”樱桃闪着大大的眼睛,说,“我问了,人家说:工农兵学员,从哪来,还要回哪去!你还能不回来?”
乔海洋笑道:“我要真不回来呢?”
樱桃一愣,看了看乔海洋,猛然抱住他:“我去北京找你去,把你给抓回来!”
乔海洋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山景,说:“怎么会呢?这儿有我写不完的东西!”
樱桃甜蜜地笑了。
天上的游云,在自由地飘荡,显得十分悠闲、自在。
乔海洋拉着樱桃向前走,神态轻松地说:“现在先别想这些了!我还不一定能去呢!真去不了,我就在这儿扎根落户,和你成亲,在这儿过一辈子!”
樱桃靠在他肩上,说:“海洋哥,我现在挺矛盾的,想让你去上学,又不愿意和你分开!心里挺乱的!”
“那我就不去!在这儿照样能写曲子!”
“不,我还是愿意让你去!不愿意你在这儿赶一辈子车,像我爹一样!”
乔海洋笑了笑,没说话。
樱桃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我去找冼政委的时候,看见范学东了,他也在,还带着一个大包,好像是给政委送的什么东西。”
乔海洋笑道:“他这个人,从来不放过这种机会,会使各种的手段!我学不了他!”
“他要是靠送礼拉关系把你顶下去,我非跟他们闹不可!”樱桃狠狠地说。
关于让谁去中央五七艺术大学读书的问题,在团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有人同意乔海洋,有人倾向范学东,双方各有理由;但名额只有一个,最终还是由冼大牛×拍板,定下人选。
在五十五连连部,范学东在等候着消息。他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里转悠,看着电话机。
“小范,你老转悠啥呢?转得我眼晕!”大嘴连长忍不住说。
“哦,没啥!没啥!”范学东坐下,看着电话机。
“咋了,你在等电话?”
“哦,没有!”范学东拿起一本书看,但心不在焉。
大嘴连长把手上的本子往桌上一放,拿起武装带扎在腰上,说:“我去一排看看!”说着要走出去。
范学东见了忙拦住他:“哎,老边!先别走!”
“干啥?”
范学东看了看电话机,说:“今天团党委开会决定谁去上学的事!这都快一天了,应该有结果了!张股长说,一有消息,就会打电话通知咱们!”
大嘴连长此时才明白:“哦,我说呢,原来你是在等团里的电话?”
“如果真来了电话,你最好在,由你接,比较好!”范学东表情严肃地说。
“为啥?”
“如果真的是我,我们也好把工作安排一下!”范学东脸上挤出笑容。
大嘴连长看了看他,转回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好吧!那我就等!”
对范学东这样的人,边林江是看不起的。没什么真本事,整天就会搞拉拉扯扯、吹吹拍拍的那一套,真上了战场,准是个草包,不当俘虏也当叛徒!他很不喜欢这个人,本来谁去上学跟他这个当连长的没多大关系,可是今天,他心里盼望不是范学东,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小人得志。
电话铃终于响了。
范学东一下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大嘴连长。
大嘴连长抬头看看他,伸出手去,接着电话。
范学东目光炯炯,紧盯着他。
“喂,是我!哦,哦,是吗?好吧,我立即通知他!明白,我明白!请政委放心,我一定做好他的思想工作!是!”大嘴连长把电话放下,看了一眼范学东,脸上毫无表情。
范学东急忙问道:“怎么样?团里决定了?”
大嘴连长低声说:“决定了!”
“是谁?”
大嘴连长叹了口气,说:“小范!说实话!这个结果我没想到!”
范学东一愣,看着他。
“看样子,团党委是经过慎重的考虑,才作出这样的决定的!”大嘴连长又说。
范学东急起来,忙说:“老边,你快说,到底是谁?是谁去上大学?”
大嘴连长停了一下,说:“乔海洋……”
范学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去不成了!”大嘴连长接着说。
“啥?”范学东惊喜地叫道,“那么说,是、是我去?”
大嘴连长无奈地点点头。
范学东一下跳了起来:“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我没想到,没想到!”随即猛然抓起大嘴连长的手:“谢谢你!谢谢你老边!不,连长,老连长!太好了!我要去上学了!真的去上学了!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去上学!这下好了!谢谢领导对我的信任,对我的关心,对我的爱护!”
大嘴连长冷冷地看着他在办公室里打转,低声说:“小范,你先别激动!定定神,你定定神!”
范学东亢奋地:“好,好!我定定神!”可依然稳定不下情绪。
“你喝口水!”大嘴连长厌烦地说。
范学东拿起缸子一口喝下去,抹了抹嘴,说:“我可盼到这一天了!”
大嘴连长站起来,说:“是啊!你要走了!今后你就是大学生了,咱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范学东一愣:忙说:“别,连长,我上了学,还回来呢!”
大嘴连长一摆手,“回来不回来,那是以后的事情!来吧,把你的工作交代一下,团里的意思,是让郑红梅接替你的工作!”
“哦,好,好!我这就交代!这就交代!”范学东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拿了出来,他这个连指导员终于当到头了。
马号内,一盏昏暗的马灯在风中摇动。
马灯下,乔海洋和樱桃、刘北上、楚聚杰、尚菲菲默默地坐着。
小桌上,摆放着没有动过的饭菜。
乔海洋的眼睛看着远处,一言不发。
猛然,刘北上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这不公平,不公平!”
众人没有说话。
樱桃也站起来,说:“海洋哥,我跟你一起去找冼政委,问问他,凭啥把你拿下来。”
乔海洋轻声说:“算了,团里已经决定的事情,能轻易变吗?问也没用!”
樱桃怒道:“那就这么算了?”
乔海洋把头一仰,说:“还能怎么样?我不去上学,照样能写曲子!他们压不住我!”
刘北上看着他,猛然拿起桌上的碗,使劲地摔在地上,怒道:“不成,就是定了范学东,咱们也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就这么走了!”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
尚菲菲问道:“刘北上,你想干吗?”
刘北上想了想,说:“得整整这小子!”
营房宿舍内,墙上悬挂着一幅横标,上写着“热烈欢送范学东同志光荣入学”几个大字。
屋里,坐满了连里的干部和战士,樱桃和尚菲菲也坐在中间。
范学东坐在炕沿上,衣服整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郑红梅站在屋子中央,主持着会议:“刚才各连、排、班的代表,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希望范学东同志把大家的希望,战友的嘱托记在心上,到了北京要刻苦学习,努力工作,争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为咱们兵团争光!下面请范学东同志说几句。”
范学东站起来,先敬礼,然后打开讲话稿,一本正经地念道:“亲爱的战友们,明天我就要离开北大荒,奔赴新的战斗岗位,在即将分别的时刻,我的心依依不舍,我们相处的时间是短暂的,但我们之间的战斗友谊却是地久天长,我不会忘记大家的!战友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让我们在各自的战斗岗位,为祖国,为人民,作出新的贡献!”说着再次敬礼。
人们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郑红梅走过来宣布:“好,欢送会到此结束!各班排回宿舍!”
话音未落,刘北上站了起来,喊道:“等一等!指导员!范学东同志明天就要走了,为了表示我们的心情,我们几个特意赶排了一个小节目,想献给范指导员和在座的各位战友。”
郑红梅一愣,说道:“刘北上,你要干什么?”
刘北上笑道:“表演节目呀!怎么,不让啊?”
周围的人叫起来:“好!表演节目,表演!”
在众人掌声中,刘北上一声喊:“上!”随即拿起来一个脸盆,“当”地敲了一声,只见乔海洋和楚聚杰分别拿着锅和饭盆,走了上来。
刘北上来到中间,说道:“我们这个小节目叫三句半,献丑啦!”说着冲二人道:“预备,开始!”
刘北上敲起脸盆,叫道:“范指明天要上路;”
乔海洋敲着锅应道:“离开连队到首都;”
楚聚杰敲着饭盆接着说:“全连战友难割舍;”
刘北上又一敲脸盆,把嘴一咧:“我哭!”
众人大笑。
大嘴连长和郑红梅相互看了看,没弄明白这几个小子要干啥?
范学东也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们;
刘北上又说:“老范一向不含糊,
乔海洋接着:“又能文来又能武;”
楚聚杰应道:“不会作曲也得奖;”
刘北上一翘大拇指:“我服!”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大嘴连长和郑红梅愣住。
范学东的脸上露出怒色。
刘北上接着说:“老范当官就是牛!”
“名利全都要到手!”
“本领不够怎么办?”
“他偷!”
人们一怔,随即暴发出一阵大笑……
大嘴连长和郑红梅惊讶的表情……
范学东神情尴尬……
刘北上越演越来劲:“这次入学更蹊跷,”
乔海洋上前说:“拉拢关系手段高;”
楚聚杰敲着饭盆:“不被推荐也能上,”
刘北上两手一摊:“没招!”
众人大笑,樱桃和尚菲菲笑得前仰后合。
郑红梅猛然上前制止,说:“刘北上,停止!立即停止!”
刘北上笑着说:“我们还没唱完呢!”
郑红梅猛然把他们手里的家伙抢下来,说:“不准你们再唱!”随即推着他们,“快走,走!”
猛然,刘北上指着范学东骂道:“范学东,你老实说,你以什么手段拉拢的团领导,才拿到这张入学通知书?你靠不光彩的手段上学,你不地道!你不会有好结果!”
范学东呆呆地看着他。
众人起哄道:“对,让他交代!他用的什么手段?他去不公平,应该乔海洋去,让他老实交代!”
听着众人的喊声,范学东慌了,看了看大嘴连长。
大嘴连长推了范学东一把:“你还在这儿干吗?等着挨骂呀?”
范学东连忙灰溜溜地低头走出去。
后面,一群人的哄叫声:“噢……”
郑红梅看着混乱的场面,非常气愤。会后,她立即到马号找到乔海洋、刘北上和楚聚杰,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在欢送会上捣乱,能有什么用?能改变现实吗?你们这是向团领导的决定示威!能有好结果吗?”
刘北上满不在乎地:“爱有什么结果有什么结果,反正我们先出了气再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得越厉害,反抗得也越强烈!他们这么欺负人,还不允许我们反抗了?”
“你反抗谁?反抗团领导?反抗团党委作出的决定?”
“谁做错事,办事不公,我就反抗谁?怎么了?你拿团党委吓唬谁?”刘北上不服地说。
“刘北上,我这是为你好!”郑红梅接着说。
“你少来这套吧!”刘北上不以为然,“我知道,你是新任的指导员,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啊!你有本事,你就拿我开刀!”
乔海洋站了起来,说:“郑红梅,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在欢送会上演节目,也是我的主意,有什么事,我担着,没他俩什么事!”
郑红梅看着他们,生气地说:“好,好,你们三个一个都跑不了!这件事范学东肯定会跟团里说,团里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就等着吧!”说完转身走去。
刘北上在后面应道:“等着就等着!大不了关禁闭,我还正好不干活呢!”
果然,冼大牛×发怒了;“嗵”的一声,他把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要严肃查处!这是一次严重的政治事件,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是龙他给我卷起须子,是虎他给我收起爪子!我要整不了他们几个,算我白扛了二十年枪!”冼大牛×在屋里踱着步骂着。
张股长和郑红梅、边林江站在对面,沉默不语。
冼大牛×停住脚,问:“领头的是谁?”
大嘴连长答道:“是刘北上!”
“刘北上,平时表现怎么样?”
大嘴连长忙说:“还行!挺能干的!”
‘挺能干的?捣起乱来也挺能干的吧?”
大嘴连长没说话。
张股长上前说:“我看过他的档案,是个北京的高干子弟!在学校的时候就受过处分!”
冼大牛×冷冷一笑:“好啊!这些高干子弟仗着自己的老子是当官的,目空一切,不服从领导,要再不好好整整,简直无法无天了!就拿他开刀,重点处理!”
郑红梅忙上前一步,说:“政委,我说几句。刘北上是我们连的人,出了这样的事,首先责任在我,因为我是指导员,平时政治思想工作没有做好,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但是,我认为,这次事件的发生是有根源的,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说,他们对范学东的讽刺……也不是无中生有!”
冼大牛×默默地看着她。
郑红梅有些激动地说:“范学东在他的《雪原战歌》中,确实剽窃了乔海洋的原作,大家反映比较强烈,据说有同志向上级反映过,但没有结果……”
冼大牛×脸色变得很难看。
郑红梅接着说:“还有,有人揭发范学东给咱们团领导送礼了!正是因为这些事,引发了他们的不满情绪!我希望团领导能进行调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冼大牛×问道:“好啊!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你就具体说说,他给谁送礼了?”
郑红梅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说:“有人看见,他拿着一个大包就来找过您!”
冼大牛×一愣,随即笑起来,说:“哈哈,说到我的头上了?好,那我就交代交代,他是拿着什么烟哪酒的来过,可是让我当面拒绝了!这一点,我可以以我的党籍担保,我没有收范学东的一点东西!”
郑红梅看看他,不依不饶地问:“那团里其他领导呢?”
冼大牛×看了一眼张股长,说:“其他领导我不敢打保票,但是我可以保证,一定会严查,查出来,严肃处理!但是,让谁去上学的问题,是我拍的板,从政治思想觉悟和工作表现上,乔海洋都不如范学东!没有理由不让他去!”
郑红梅张了张嘴,没说话。
冼大牛×看着郑红梅说:“我看,你这个指导员,本身对这件事就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你还挺同情他们,对不对?”
“没有,我也认为他们这样做是不妥当的!”
“不妥当?只是不妥当就完了?哦,他们的情绪是对的,方式不对,是吗?”
郑红梅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仅仅是对范学东不满吗?他们这是肆意对团党委进行攻击,公然对抗国家招收工农兵学员的政策!这是一场严肃的政治事件,你明白吗!”冼大牛×的话语咄咄逼人。
郑红梅一个立正:“明白!”
“明白?你这个指导员是怎么当的?你是就这个水平还是有意想保护哪个人哪?我问你,你和刘北上什么关系?”冼大牛×盯着郑红梅问道。
“报告政委,我和刘北上是同志关系。”
冼大牛×一笑:“同志关系?你以为我耳朵塞猪毛了?我早就听到一些议论了,作为党员干部我要提醒你,把握原则,站稳立场,你回答我,对刘北上你打算怎么处理?”
“关他禁闭。”
“然后呢?”
“让他做出深刻反省。”
“还有呢?”
郑红梅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请政委指示!”
冼大牛×看看她,忽然说:“调离战斗值班分队!”
郑红梅大惊,呆呆地看着他。
在回连队的路上,郑红梅心潮难平。冼政委最后那句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知道,真要把刘北上调离战斗值班分队,不让他拿枪,他会被逼疯的!
“小郑啊,你也别着急!”大嘴连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宽慰地说,“政委是一时生气,他这个人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等过一段,他就好了,不会把他调走的!”
郑红梅低声应道:“我着什么急!把他调走才好呢,省得老给我惹事!”
大嘴连长听了,大笑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郑红梅。这让郑红梅心里直发毛。
回到连队,郑红梅决定先和刘北上好好地谈一谈。
在连部,刘北上走了进来,先是一个立正:“报告指导员,刘北上奉命来到!”
“你坐吧。”郑红梅指着屋里的一把椅子说。
刘北上往凳子上一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问道:“指导员,我可以抽烟吗?”
“你抽吧。”
刘北上点上烟,抽着,漫不经心地说:“指导员有什么指示,我洗耳恭听。”
“刘北上,在欢送会上闹这么一出,你觉得挺过瘾吧?”
刘北上眉毛一扬:“没错,演出效果还真不赖,掌声一片哪!”
“你想过没有,你会因此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