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愕,“十几年前,大师见过我,我怎么没有半点映像?”
了悟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那时,你还小记不得什么事,依偎在你爹怀里,眼睛与现在一般明亮。”
“这么说大师认识我爹爹?”
“我同墨相是旧交了。”了悟叹了口气,“他做出那等大逆之事,是老衲不曾想到的……老衲与他相交几十年,深知墨相,他绝对是个重信重义之人!其中必有隐情……”方丈神色间难有激动。
“必有隐情?方丈为何这样说?”我追问,“莫非大师知道什么?”
了悟大师摇摇头,“老衲也是猜测,那时我正例行远足修行,在徽修边境交接的黑河镇上看见你爹,当时他衣裳褴褛形似乞丐,五天没有进一粒米,奄奄一息,手里抱着还未足月的你。我将你们父女带回寺庙,喂了些吃食收拾出一间卧房供其避风遮雨,给了你爹一些银子,安顿之后便继续游历。大概四年之后,我在徽国寒山寺安了角做了方丈,那个时候的寒山寺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山野小庙,有一日,你爹牵着你来找我,当时你爹亦然成了徽国骠骑大将军,我乍一看根本想不到这竟是当年我救的哪个小乞丐,你爹执意要报当年施粥之恩,之后的几十年里这寒山寺没少让你爹爹照应,大殿里的大大小小的佛像僧人膳食住宿无不是你爹着人修缮,如今寒山寺香火鼎盛有一半归功于你爹爹!”
他顿了顿,像是记起什么重要的事,眉头微皱,“有一日,寺里的梅花开的正红,你爹约我品茗,谁知茶道一半他放下杯子望着窗外殷虹的梅花怔怔发呆,我喊他几声才晃晃嗯我一声,神色从未有过的怅然,低喃似地,道,“姌儿的母亲最爱的也是这梅花”那是他第一次提到夫人,我也好奇这么多年为何他身边没有一位将军夫人。直到那场夺取他性命的战役,出征前一夜,他又到这里,立在梅树下,足足四个时辰,走之前他折了一杆梅支揣在怀里跟珍宝似地,我问他话,他不答喃喃地重复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是……梅儿,铭来救你了。之后没多久,便传来他的噩耗。老衲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你爹背的这个叛国贼罪名,背后必有难言的故事!”
听完这一段从未知晓的往事,心中已翻起几层浩波,不管是与否,毕竟这一年来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这些,有多少次午夜梦醒,我喊着的是爹爹你冤枉啊,可终归只敢在梦里喊一喊,说给人听换来的唯有嗤笑罢了,谁会信谁会理,初起还能怜惜我丧父难忍,后来只当是我是个痴人对待,痴人说的梦话听听当消遣罢了。
如今,确确实实有这样一个人告诉我,爹爹叛国的罪名内有蹊跷,我不得不激动,觉得这一年的痴人说梦终于遇到能解梦的周公一般解气。
了悟方丈走之前嘱咐我,“即便所猜蹊跷是真,也不可深陷其中,切忌万不能污了一片净心。”
我不甚明白,只是僵僵点头,目送他走远,袈裟飘在蜿蜒山道上,消失在转弯处。
对于这和尚的缘分之说,我还是信了,将爹爹的衣袍牌位皆抛向了着白雾霭霭的白溪河,祈求来世一安。
在河边刨出一个小坑,埋上佛香,摆弄妥当,俯身面朝河水,叩地三拜,捧起一手溪水,以水做酒,撒入透白的河水之中,爹爹黄泉地下你可安好,姌儿定为墨家洗清冤屈!
天色渐暗,河面吹起一层淡淡薄雾,树影间凉风渺渺,婆娑莎莎,斑驳的影子陆离,映衬着十分慎人,接连的几只乌鸦划过头顶,骇意便又陡添了几分。
我冷笑一声,“佛门境地我怕什么!”顿了顿,望着蹿流不息的溪水,自言自语道,“确实该回了,这一别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再来……”对于未来的事,我总是莫名的恐惧,冥冥中寻不到方向,倘若我一去不会,又该如何,这些我便更加不敢想了。
突然想起了悟大师的话,琢磨一番,并未参透其味,想来既如此,不若再去寻一次问个清楚,方才,他说自己安顿于寒山寺。
寒山寺云雾缭绕,百步高的青石台阶上一座古铜山门,半山绛红色的五瓣梅花隐在袅袅云后。巍峨山门绮住重楼,楼门上飘摇了五色佛桑,山门半遮半掩,并不是良辰上香佳节,香客往来无几,青石的地板岁月留下的痕迹斑斑驳驳,踩上去有些坑洼。
挂在山门上的叩门环,光滑金亮,勾起来,咚咚瞧了两声,一个俊秀小沙弥从门后探出头来,对我揖了揖,“施主,阿弥陀佛!”
“小师傅劳烦通……”话不说完。
小沙弥摇摇头,将我往外赶,“施主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供不的供不得了。”
我正色道,“这次我不是来求供牌位,而是求见了悟方丈!”
小沙弥这才自然,“师父方才下山游历讲经去了,才走不久,施主改日再来吧!”
就走了,我追问,“师傅可知道,是去了那里,何时能回来?”
小沙弥摸摸脑袋,踌躇思量一会儿,“这个不太清楚,以往师傅游历一般都得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原是这样,这梦也只能搁置了。想来应该不是很要紧的大事。揖了揖谢道,“有劳小师傅了,告辞!”
出了山门,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往下走,渺渺檀香,皓皓钟鸣,莫名有些沉重,这段话压在心头闷闷得不释怀。
下到一半,耳后传来一声吱嘎地推门声。
我顿住回头去看,暮色地光晕,穿过树缝屋檐染到我面庞,逆着光模糊昏黄,隐约是位黄衫丽人,身侧跟着一个碧色娇小姑娘。
站在石阶上,眯着眼刺地有些发晕,只听地一声清婉女声,“相思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稍微闭了闭眼,再睁开,阳光避过我转动到一边的青石缝隙上,灵台陡然一亮,看清楚眼前两人,原来是林姿熙主仆,不觉有些失措,含笑福了福,“参见三王妃!”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
言之娶林家小姐的事是在我去了嫦雅苑一月之后。此事在当时可谓轰顶一时,徽国的第一美人嫁于当朝三皇子,不得不说是新闻一件。只是人们大多都在叹惋,叹惋这位妙人最后怎就在一干皇子中,偏偏挑了个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一年不见,林姿熙从一位闺阁小姐蜕变为贵妇,亦然美的不可方物。我在言之府里见过一次,她并没有认出我来。今日,她一身鹅黄的秋蝉纱,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比以往更多了的是微微凸起的腹部。
“妹妹快请起,我面前怎也这样见外!”语气平静谦和,“都时候一家人了,生分了不好。”
“山里崎岖,王妃怎到这荒野来了。”我道,伸手搀过她。
目光扫过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应该有三个月大了,彼时,她正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由身旁碧衣小丫头搀扶,小心翼翼地又下了几步石阶。
她含着笑向我道了声谢。捏着她的臂膀,细腻光洁。
只听她依旧的柔软嗓音,“原本想是和殿下一起来的,只是近几日殿下忙不怎么在府里,他做的是大事,哪里敢叨扰。可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想找个机会来给孩子祈祈福,今儿得空便领着丫头来了!”顿了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妹妹,来这儿又是为的何事?”
“祈福,同王妃一样。”不假思索地道。
我搀着她往石阶下的平地走,下到平缓山地上,一辆碧色杉木马车停在面前。
姿熙没有直接上去,停下来,问我,“看妹妹孤身一人,不如同我一起下山,也好做个伴!”
我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答应坐上去了。
马车缓缓行进在蜿蜒山道上,两旁葱葱绿林。山道颠簸,姿熙又是大这肚子,很难想象这一路座过来,是如何消受的!她真的只是来祈福这么简单?
眼前美艳的女子,双唇紧闭,脸色微微发白,桃心样的大眼露着静谧望着窗外。
我有些不放心,轻声问,“外头风大,王妃别吹坏了身子,山路颠簸您还吃得消吗?”
她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那一霎我捕捉到了什么,却想不到词语,稍纵即逝,她淡淡道,“没事,我很好!”
车子转过一个狭窄的坡道,马儿有些来不及收脚,车子打了个旋儿又继续跑着。
忽儿,林姿熙眼角闪过一丝异样,嘴角泛起一抹诡异,道“相思,你去和外面的车夫嘱咐一声,别跑太快,本宫吃不消!”
我点头,领了话,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马车还在行驶,扶着车辕掀开帘子,呼呼得冷风直直刮进来打在我的脸上,车夫里马车有一个人长的距离,我喊了一声他不应,风将说出去的话又吹回来,我复又张嘴喊,“师傅,麻烦驶慢些,王妃她……”
话还未说完,背后被人重重一搡,狠狠磕在车辕上,一个踉跄载下了车。车子骤然挺下,晃晃然,林子里走出两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用绳索绑住我手脚,我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由来时,将一团稻草已塞进嘴里。
彼时,瞧见林姿熙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眼里闪着得意,不屑地嗤笑道,“摔成这个样子还没死。”